天，阴沉沉的，还时不时飘着细细的雨。车窗上，一道道水痕擦过，渲染出一股悲伤的气息。

“宋哥，这种时候，你不在，我怕……”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侧着头，向身后人请示。今天是一位重要人物的葬礼，可车上这位却硬要让他把车开到偏远的一个小区，身为手下兼司机的李唐觉得有必要稍微提醒一下，他这位从来滴水不漏的主管。

后座的男人没有说话，这沉默，自然是维持了原来的命令，李唐有点着急，面前是要去陵园的唯一掉头路口，再不掉头，就赶不上了！他抽出空挡来，再次提起：“宋哥，今天中层以上的干部都会到场，咱要不就去露个面儿？”男人依旧垂着眼，没回应。

李唐跟着男人已经4年了，鞍前马后，也办了不少事，说不上是心腹，不过也算是颇得赏识，才敢在这种事上多说几句，可男人完全不搭理，李唐也不敢再多说，顺手打开雨刷，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丽苑小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住宅区，除了入住率比较低，还算清净，其余的，就没有任何起眼的地方了。李唐每次来到这里，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不过，男人确实经常回这里，只是，从没让他进去过，尽管这里的保安24小时，有18个小时都在打盹看报。

“宋哥，我们到了。”

李唐撑着伞，立在后车门，候着男人下车。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上还带着极其斯文的金边眼镜，一副职场精英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人是在帮会里的红人。

“宋哥，这雨下得挺大，我把您送进去吧？”

李唐手里那把漆黑的大伞，完全能遮住两个人的身躯，却一边倒地只遮在男人的头顶。

“你回去吧。”男人又把李唐阻在小区门外。

“宋哥，这伞您留着啊……”男人毫无顾忌地从伞底走进了雨帘中。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个地方，不愿任何人踏足吧，就连一把普通的伞，也没有容纳之地。李唐有些失落地收起雨伞，钻进了他自己的岗位。

小区里的雨并不会比外面更小，只是它遮蔽的地方多，永远敞着门的保安室，水池边的小凉亭，还有连成片的遮阳棚，可这人，就是哪都不躲，径直从大门口往里走！直到雨水将人淋了个透。

“我说兄弟，你这西装革履的，也不怕起毛啊！”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那是个壮硕的汉子，靠在单元的墙壁旁，显然是没有住家的引领，没法进去。男人听到了这个声音，脚步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湿漉漉的面庞让对面的人看的清晰，也记得清晰，未几，拳头就挥了过来！

“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恶狠狠的要砸漏对方的脑袋似的，却让自己的怒气阻了准头，被男人狼狈躲开。

“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个浑身戾气的汉子叫孙越，和男人是同一时期的，只不过，他平步青云了，而孙越讲究意气，自始至终都跟着一个人。

“现在宁哥和楚哥都没了，你可得意了？！”孙越穿着简陋的黑色汗衫，应该是超市打折的款，隐藏在人群中，绝对没人会注意到。

男人抬抬眼皮，整理着衣服上因躲避而产生了褶皱，若是在平时，他能有几十种办法拿捏这人，可这人似乎只是来吊唁的，和他一样，心里掖着藏着的，那个人。

“你是在等大宁吧。”

“呸！你还有脸提大宁！？当年大宁是怎么对你的？！忘恩负义的混蛋！”孙越啐了一口，他虽有些意气，却也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太过张扬，方才那股子狠劲儿，随着一口唾沫黏着在男人身上，倒也解气了。可男人却不依不饶起来，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孙越，

“他没死！”方才的无礼并没有冒犯到他，反倒是妄言那个人的生死，让他失了理智。

“没死？要不是你布局设计楚哥，大宁他至于生死不明嘛！”

“姓楚的觊觎不该他的东西！死了是他活该！”一提到楚彦，男人的眼神就透着狠戾，这两人也曾是过命的兄弟，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对付起来，但奇怪的是，楚彦身边的心腹大宁，却总是让男人另眼相看。

“大宁，他一定还活着。”男人咕哝着，好像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也忘了对面是个有可能随时动手的对手。

“中枪又坠海，还能活？我说宋颖，你真的假的？大宁他已经死干净了，就算找不到尸体也不会再活过来！”阴毒的语言让那个叫宋颖的男人陷入了疯狂。他得知消息之后，一心只想着那个人能逃过一劫，连丧葬事宜都不准人提，他以为这样就能够装作那个人还活着一样。

“我不准你咒他！！他没死！”男人毫无章法地反击，让孙越一时还招架不住，不过醒过魂来，跟这人拼身手，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你个疯子！”孙越也认真动起手来，不留情地，一拳砸向男人腹部，

“这两条命都是你的债，你要背一辈子！”又是一拳，紧接着挥在男人脑袋上，

“这总账，我今天就跟你清算清算！”一番撕扯后，男人毫无胜算地倒在地上，被孙越揪着头发砸在地上！

“你TM根本就不配到这儿来！”

男人头上，脸上满是鲜血，口齿也不清楚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那人没死的傻话。

瞧着这凄惨的模样，孙越算是出够了气，他俯身下去，在男人的衣服口袋里翻找，从上衣左侧的内口袋里翻出了手机，他知道这人记仇得很，而自己肯定要留下足够的跑路时间，反正自己也只是过来与曾经的兄弟最后的告别。这里，那片曾经属于楚彦的天地，早已变了天。阴雨遮蔽了他们最后的太阳。最后，孙越只是拿走了男人的手机，加上踹的两脚。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男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并不是来这里与人不平，他只是想回家。手里庆幸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门卡，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有了这个，身上的痛苦都会消失。

他们交谈当中提到的大宁，此刻正抱着膀子完整地观看着自家门前所发生的一切，从男人的出现，到和孙越的争执，或许那不能叫争执，只是其中一方单纯地发泄。他不知道那个精明到任何情况都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狼狈。

宋颖被打得蜷曲着身子，正躺在地上费力地呼吸，就看到一双脚停在了他面前。

“这位大哥，麻烦，帮忙报个警。”

“报警？你自己是干净得很了？”

男人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大宁正面带嘲讽，一时间面上颜色十分复杂。

“是你……”他脑袋刚被开了瓢，自己也弄不清楚面前这是人还是幻，所以为了印证，就一把扑在大宁的腿弯。那实打实的触感，让男人不觉眼睛有些酸涩。头顶的血还在往外冒，可人却死死地抱着眼前的大宁，怎么也不放开。

“宋颖！你又想做什么！”

“你没事，没事就好。”像是只餍足的猫咪，闭上眼睛，正享受此刻。但被抱着腿的大宁可不这么想，这样的行事，哪里是他认识的宋颖？不会是方才被打傻了吧？

大宁矮下身子，右脚因为被人抱着，无法弯曲，也就只能单腿点地，谁知，这样一来，对方的目标从腿弯，变成了整个身体，直直扑在面上，差点将人扑倒了。亏得大宁底子不薄，才堪堪稳住两人。

“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这小子从来都是闷下口的，现如今两人几乎没有缝隙，大宁也有些担心这宋颖突然就从什么地方掏出个凶器来！不过这人除了用两手紧抱着自己，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这让大宁稍稍松了口气，可对方愈加使力的双臂，让他一时间想到了一种动物——蛇，在捕猎的时候，蛇从来不会先用它有毒的獠牙，而是用自己的身躯将猎物盘起，勒紧，勒死，再慢慢享用！

而此刻，大宁，就像是宋颖这条滑腻腻的蛇的猎物。

没有跟蛇斡旋过的人，都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挣脱，从而使得自己被更加用力地禁锢，大宁自然不在其列，因为他擅长逮蛇。

由于之前的伤势没有得到关注，宋颖的脸上已经满是鲜红，手底的力气也因为失血而缓了下来，整个身体正在一寸寸地从大宁身上滑落。

被攀附的人倒是没让宋颖倒在地上，他在最后伸出手，把人捞了起来，这个人的身体从来都不健硕，大宁一只手就绰绰有余了，另一只手则掐住他的脖颈，对方眼神已经开始迷离，整个人面上荡漾着一股子满足劲儿，顿时给大宁得意的心情浇了盆冷水！

“被人打成这样还那么开心，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的？！”宋颖还是没能正常地给他回应，手底的劲儿收了些，现在这人就在手上，若是想给楚彦哥报仇，照他的伤势，再加上零星半点儿的力气，就成了，可大宁还是想亲耳听这个人跟他说，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

大宁手底的劲儿收起，还握成了拳头，宋颖的呼吸一寸一寸地呼在那拳头上，像是跟平日里那样，在笑他总是“妇人之仁”。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五指稍一使力，就把宋颖的脸挤压得变形，“真跟条狗样的！给块骨头就跟着走！”当年他们明明是楚哥的人，可那什么劳什子的少主一来，这人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这件事，大宁至今都无法理解。可不论大宁如何叫骂，对方都只松动着眼皮，极力想要睁开却怎么也无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