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愚钝,抑或是父母从没有引导我去思考未来,我小时候是没有人生概念的:只觉得那时的时间很长,长得满世界都是时间:和同学去比一趟赛用不完,和幺姑荡一阵秋千用不完,去河滩里游几个回合用不完,姊妹几个斗几回嘴干几仗架用不完,听父母讲故事唠叨用不完,做好多个梦都用不完,长大了才知道是父母把自己的时间隧道扳直了,清除了那些吃时间的虫子。
青年时期总少不了年少轻狂,学几天专业知识,看几本书,知道几个历史故事,就自认为满腹经纶,拿着一根竹竿也敢当做利剑走天涯,撞上南墙也不回头,还自叹怀才不遇。其实,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把头抬得太高,忘了看脚下的路,漏掉了该做的事;想得多,做得少,所以总是苦闷的,彷徨的。好在恋爱是一剂青春的解药,几分钟情,几番追求,几场暗恋,就将葱茏岁月匆匆对付。
到了而立之年时间就过得很快,总是觉得一眨眼天就亮了,一眨眼一个季节就过去了,再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年龄增长得就像是数数。每年岚皋满城桂花飘香的时候,空气弥漫着丝丝甜味,我知道又是一年八月了。从我家门前,到学校门口,一路的桂花树绿了整整一年,陪着我上班,陪着我回家,但我一直都没有细看她们,只有满树满树都开满金黄色的小花,我才想她们的存在。我放慢脚步,等一等身后踩着我脚印,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女儿,她的笑声也是金黄的,也荡漾着丝丝甜味,只是她们都隐匿在我匆匆忙忙的脚步里。我还没来得好好感受,女儿就去陪伴书本去了。我们和时间来一场赛跑,九点之前,她跑赢所有的作业,我们就去岚河边散步,她陪着小小的车子,我陪着蹬着车子左突右绕的她,长高的月亮和盛开的灯光陪着黑夜也陪着我们,这时小城的风很柔,小城的夜很美,我的人生也很幸福。
中年不总是幸福的,总有磨难,生病就是其中的一样。从偏僻的农村摸爬滚打到县城,一路崎岖,一路心酸,一副皮囊自是跟着没少受罪,风湿就是其后遗症。慢慢地,身体就有了四季,健康是春天,不舒服是夏天,亚健康是秋天,生病是冬天,并且气候异常的时间越来越多,到后来就几乎没有春秋,只有冬夏。每每看见朋友圈里谁晒脱发,晒陪护,或是转发水滴筹,心里一阵发慌。到医院去体个检,医生磨蹭两下,便有些胆战心惊,毕竟草根家庭,又是上老下小,生不起大病。没有多大本事孝敬父母,病痛倒是加快了侵扰父母的频率,医院成了中年人时经常拜访的地方。那里总是充满燥杂、焦虑、呻吟与恐惧的,是一个窥探人生的地方。
中老年承受了疾病,也没少看过生死,有时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友离世。家乡人去世了,有转香唱孝歌的习俗。对于一些有孝贤义举的人,那些善于唱孝歌的人,除了会唱一些诸如《十二孝》的曲目,还会把逝者生前的主要事迹,即兴编制成词,在灵堂上演唱。这些唱段,往往会勾起孝子对逝者生前的种种回忆,让人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小时候随大人转丧,只是喜欢转丧的热闹;在我看来,歌者的腔调,丧鼓的敲击,攒动的步子,至亲的哭泣,就像是一幕戏曲一样让人去围观。到了中年,我也为逝去的亲人守丧转香,不过不再是去看那些仪式、把式,而是在孝歌的唱词里,去梳理逝者的一生,去缅怀那些真正纯粹的情感,去珍藏那些美好的回忆,去陪伴、送行逝者最后一程。因为是走近死亡,所以最是容易让人思考人生该怎样过。
一生很短,除去懵懂的日子,剩下的不过半壶而已,只可去浇灌自己喜欢的花,只留给值得的人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