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喜欢分很多种，每一种都和欲望相关。对器物的喜欢是占有，对人的喜欢是相聚。

三日月面对着万屋店员亲切的问候，忘了自己要买什么。

饭后散步时在院子里碰见了一筹莫展的包丁藤四郎，询问后得知他正在为没有人能帮他去万屋买东西而发愁。

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当近侍所以想要独自完成任务，不想让兄弟们帮忙。包丁是这样告诉他的。本着和一期往日的同僚情谊，三日月应下了粟田口家晚辈的请求。

然而刚到本丸没多久的包丁并不知道琥珀本丸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禁止三日月宗近独自外出。

“对了，我带了采购清单。”三日月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店员。

“厨房调料，洗护用品，糖果，还有《人妻天堂》。。。”

不知为何自己被店员用奇怪的目光注视，三日月问：“请问一共多少钱呢？”

“一共两万小判。”

三日月再次伸进衣袋中，然而这次什么都没有掏出来，原本装在里头的钱袋不翼而飞了。

店员注意到这一情况，说：“如果没有现金的话可以刷卡支付。”

时空局会定期给审神者派发一定数额的购物卡作为工资福利，很可惜三日月并没有。好在养尊处优惯了的付丧神并不能理解没钱付账的尴尬，他豁达地笑笑：“钱袋好像丢了。”

店员十分恪守职业道德地无视了三日月的色相：“十分抱歉，本店不接受赊购。”

购物失败准备打道回府，但很快三日月发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不认识回去的路了，久居室内使他的方向感接近于零，放眼望去纵横交错的街道似乎都一模一样，却不知道哪一条会通向本丸。

更糟糕的是，此时天空飘起了雨丝，虽说牛毛细雨沾衣欲湿，但早春的寒意还是不容小觑。三日月站在屋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打起了各式各样的雨伞，或古朴或现代，去向各自的归处。不知为何他很希望琥珀也会打着一把伞出现在他视线的尽头。不过他也知道琥珀这两天不会回本丸，她之前就交代过了。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穿行，小姑娘想必也很辛苦吧。

三日月见惯了人来人往，人类的生命在他眼里譬如朝露蜉蝣，只是纷纷扰扰的过客罢了。而今他被赋予人类之身，与名为琥珀的审神者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结下了缘分，不知在她眼里，自己是否也是她人生里匆匆一瞥的过客呢？

一顶漆黑的大伞停在了他面前。

伞檐笼罩的阴影里，站着的是一名有些眼熟的青年男子。

“你好，三日月殿，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对方穿着和琥珀款式相似的审神者制服，和琥珀的白色羽织不同的是底色换成了黑色，在不显眼的位置还多了精致的红色绣纹。他亲切的笑容让三日月回想起了之前在哪里见过他。

“你好。”三日月礼貌地应答，“涉。。。君？”他不太确定。

涉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真高兴您还记得我。在等那位审神者吗？”

三日月说：“我想我大概是迷路了。”

“如果您还记得本丸的地址或者编号，我很乐意送您回去。”

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三日月笑着摇头。

对方仿佛被这笑容晃了神，愣了一下才说道：“那不如去我的本丸休息片刻，等您想起来了再说。”

三日月被带到了一座本丸里，这座本丸十分华美，亭台院落，无不富丽堂皇，让他有了一种回到过去呆过的宫殿的错觉。

“请到这边来，”那位审神者领着他在屋宇间穿梭，“三日月殿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座本丸真是不小。”

“这里大约有两百间部屋，至于手入室、演练场之类也都是同等级审神者中最好的。”涉语气平淡地介绍，时不时指点几处景致给三日月观赏。

三日月最后被领到了一间类似餐厅的屋子里，之所以说它类似，是因为除了桌椅和摆设之外，一切都冷冷清清的没有餐厅的氛围。相比之下他倒有些想念自家本丸那种吵吵嚷嚷的气氛了。

入座后，一期一振送上了餐点，这还是三日月在这个本丸里遇到的第一个付丧神。

本以为一期一振会留下来一起用餐，结果他却只是侍立在一侧，眼神交汇的瞬间，三日月看到了他鲜红的双瞳。

“主公，”一期一振突然开口，“今天的新刀是五虎退。”

涉熟练地用刀叉切割着盘里的食物：“一期，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身为刀剑付丧神的敏感神经让三日月察觉了一期一振突然变化的某种情绪。

“为什么要用这种小事打扰我和客人的晚餐呢。”涉依然漫不经心道。

“非常抱歉，主公。我这就去处理。”一期一振转身离开，同为付丧神，三日月感受到了浓重的绝望和麻木。

“三日月殿怎么不吃呢？如果饭菜不和胃口的话可以替换。”涉在看向他的一瞬间收敛了冷漠的神色，转而代替的是亲和到过分热情的关切。

倒不是不和胃口，只是他用不惯刀叉，对于盘中还渗着血色的牛肉提不起兴趣。

涉替他斟满了酒杯，晶莹的深红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谲的光。“请用。”

盛情难却，玻璃的高脚杯相碰后，三日月喝下了那杯酒。

“失踪了是什么意思？”琥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药研道：“昨天下午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见过三日月殿，从本丸到万屋的路线和周边街区都搜寻过，还没有结果。”他把包丁拉到身后，生怕审神者下一句话就是让他刚到本丸的幼弟远征一个月。

“包丁你先回去吧。”琥珀挥了挥手。

包丁在一旁已经哭成一团，她再责备或是惩罚也没有意义了，眼下最重要是把三日月找回来。

“是否还要扩大范围继续寻找？大将？”

“不必了。”说罢琥珀来到院中，闭上眼结下一道道印契。从昨天到今天，雨势已经连绵了两日，丝毫不见要停的预兆，细密的雨丝飘落到她发间，凝成晶莹的水珠。灵力结成的光点从琥珀指尖溢出，扩散到四周。要找到自己召唤的付丧神，审神者有更直接的办法，就是灵力感应。

大概就是那杯酒之后吧，他的记忆就不那么清晰了。年纪大了果然不胜酒力，他是这么想的。

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位审神者说了许多话。

“三日月殿觉得这里如何？是不是比您所在的本丸更豪华？只有这样的一座本丸，才能配得上做您的居所。”

“留在我的本丸吧。我会给您最好的刀装、马匹和御守，我会让您做我的近侍，我会给您无上的待遇。”

“您是最美的天下五剑，拥有了您我的审神者履历才会完美无缺。”

“留下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等三日月再次清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内，外头的天空依然是沉沉的铅灰色，屋内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

活动了一下手脚，他才确认自己还是付丧神的形态，而不是躺在柜台上供人观赏的冰冷钢铁。三日月虽然心性平和，但这次却难以随遇而安。他不太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却觉得他和琥珀之间牵连的那根丝线已经细得几乎不可见了。如果这根线真的断了，或许缘分就会到此为止，那个出门会紧紧牵着他的手，听他说喜欢就会耳根红透的人类小姑娘，又要成为他漫长时光中的过客了吗？

门外传来彬彬有礼的声音：“三日月殿您醒了吗？请让我为您更衣。”

是一期一振。

“进来吧。”他坐起身，像以往一样摊开双臂，等待一期一振把衣服套到他身上。

“这座本丸还没有三日月宗近，主公一直很期待您的到来。毋庸置疑您将在这里受到最好的待遇。”

这句话似曾相识，但他很确定这里不是他的归处。三日月回转过去与他曾在丰臣家结识的同僚对视片刻，没有答话。

“稍后，主公希望与您共进午餐。”一期一振避开了他的视线。

三日月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可是我更希望离开这里，毕竟还有个小姑娘在等我回家。”

一期一振替他系好了最后一个带扣，扶着他站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恕我爱莫能助。”

“无妨。可即便他这么做，你依然要听命于他？”他问道。

“这是身为刀剑的本分，至少在我失去理智之前都会恪守。”一期一振说，“就像您无论如何也想要回到主人身边一样。”

“这是我和那个小姑娘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