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时期。

按照父母的计划高考顺利考上了不错的学校，毕业后找到了一份父母认可的稳定踏实可自己或许并不那么喜欢的工作，然后在父母的介绍下认识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平淡的几年恋爱之后顺理成章地结婚，一切按照最完美的轨迹进行下去。

你的一生，像印刷在书本上刻录在光碟上一样，稳定而平静。

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你开始对这样的人生感到乏味而拘束。

你会想离开为你创造这一切安稳的父母了。

之后你或许面对的是无尽的争执甚至关系的破裂。你或许会因此得到所谓的自由……

然后呢？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1.

在加拿大的那几年，我曾经和闺蜜租住在一个东北房东的房子里。从次卧搬到主卧，再到我因为房东阿姨说不再租给学生而搬离那里，我在那个对着小花园和停车场的小小独栋房屋里，度过了整整三年时光。

我的房东是个年过半百的阿姨，说着一口偶尔让我听不太懂的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虽然让我们遵守她定下的入住规则的时候凶巴巴的，总是对我们“护理”下的房间卫生表示质疑，甚至有时候也会责骂那些出去玩太晚把自己身体搞垮的室友，可我对她的记忆却充满了温馨。

她每周末会开车带我们这群没有车的苦逼留学生去附近的华人超市买菜，每个月一次的大扫除的时候一定是自己把最脏最累的活给做了，过年的时候还会做好菜带着饺子皮和调好的肉馅儿来和我们一起包饺子。

她常常说起自己变态的老板，说起自己为了留住工作不得不每天加班的忙碌生活。她的女儿米米偶尔周末回家，也会蹭她的车周末和我们一起去超市购物。米米说着一口和父母完全不同的，港台腔的普通话，大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牙齿。

房东阿姨的丈夫只有在我们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出现。WiFi坏了，水管出了问题，停电了，都是这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负责找人来修。可每年春天打扫房顶的时候，却总是他自己身体力行，亲自爬到屋顶打扫。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样子，我们总是胆战心惊的。

不是他愿意不顾危险地去做这活儿，只是他恰好不认识会打扫房顶的朋友。

房东阿姨二十年前和她的丈夫只身来到这个离家万里的国度，最初是为了离开控制欲极强的父母和摆脱那份让她觉得无聊透顶的国企工作。然而如今看着自己成为香蕉人的女儿，即便心里不愿再给米米任何压力，还是忍不住为女儿的未来担忧。

“你说她在家待得好好的，非要转什么学。跑去皇后大学学什么设计，还说她就是去那儿认识有钱人的！这孩子……”房东阿姨每次说起米米，都是一副头疼的样子。

我们就这样听着房东阿姨的念叨，度过了三个酷寒的冬天和几乎快被自己忘记的春节。

第三年的春节过后，房东阿姨突然回了国。

听说这距离她上一次回国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她曾经在拿到公民的身份之后带着丈夫和女儿一起回家，但是却被固执己见的母亲赶出了门。那之后她下定决心不再回去遭受母亲的斥责，却终究因为母亲的大病而匆匆回去。

房东阿姨用光了她所有的年假，在一个月后才回来。她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看似这趟归家之旅对她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然而她不再加班，每天晚上都会早早回家，只为了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身体的状况。

“我离开我母亲二十五年，现在突然才害怕起来。我没有见过这么衰弱的她。明明记忆里永远都是对我大吼大叫的样子，明明我永远都吵不过她的……可我这次见到她，竟然已经满头白发，卧病在床，手背上插着留置针输液的样子让她看起来瘦弱可怜像个老太太。我……”

她突然意识到母亲是会死的。是会在她之前离开人世的。

而她不曾目睹母亲的老去，只想着母亲一定会一辈子中气十足地继续更自己争吵下去。

被记忆束缚着不肯面对现实的是自己，执拗得过分不愿对家人低头的是自己，现在觉得害怕担忧的还是自己。

房东阿姨和她的丈夫自那之后开始轮流休假回中国去照顾她母亲。可饶是他们用光了所有假期，将大半部分积蓄都花在了这往返的旅费和医药费上，老人家的身体也没有再好转过。

房东阿姨的母亲在春节之前的一个雪天过世了。她的身边还有三个儿子和儿媳陪伴着，可她没能来得及再见一眼远在异国的大女儿一家。

“我回去奔丧，可只赶得上她的葬礼。”房东阿姨说起这短短的半年多她所经历的事，面色苍白，语气里更多的是不甘和怀念。

她看着我们这群刚成年不久的孩子，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你们要留在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你们赶回去想帮忙，都已经太迟了。”

2.

冉冉在二十三岁回国的时候，身边是各种反对的声音。

她从国外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为了找工作一个人背着行李去了几千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然后顺利进入了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工作。

冉冉的父母依旧每天和她通话，关心的问题从学业和就业转移到了买房买车和结婚。

“我的工作才刚有起色，还不想结婚。再说了，工作这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认识新的人。”

“周末出去啊！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着急呢！”

“妈~我会找机会出去的，最近工作太忙了，过一阵子清闲点了我就去，好吗？”

“记着啊！”

生活变回了学生时代的三点一线，可这一次不再是宿舍图书馆教室，而是租屋公司超市。冉冉觉得和朋友，和家人分居两地的日子，突然变得格外难熬起来。

竞争激烈的广告行业让冉冉必须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在工作上才能勉强跟上同事的脚步。每天回家路上买一个三明治，一杯热乎乎的咖啡，似乎已经是对自己唯一的嘉奖了。

冉冉在圣诞节假期刚结束的某一天晕倒在了公司里。医生的检查结果是低血糖，可她从那天起就换上了头痛的毛病。几次检查问诊之后依旧没有查出原因来，医生于是建议脸色苍白的冉冉去见一见心理医生。

“我不去！我只是有点头痛，才不是心理上的问题！”

“我们已经为你做了所有的检查，并没有发现造成你头痛的原因。所以，孩子，不要觉得抗拒，和心理医生聊聊天，或许你会好受一点。”

冉冉依旧拒绝了医生的建议。她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心理上的问题。明明自己在朋友和家人眼中都是非常开朗和善谈的人的。

走出诊所，外面正是灿烂的午后冬阳。积雪已经化了很多，甚至被阳光照在身上也能感觉到些许温度了。冉冉有一瞬地怔愣，突然蹲下身子大哭了起来——

她突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吃这么多哭在这里待着了。

她明明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可以依靠的人，却自己大老远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工作，甚至打算在这里定居……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啊……

冉冉在一周后辞掉了工作，像她来这里一样迅速和果决而干脆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决定要回家。

“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发现，那个时候那么想离开的人，其实才是我能回去的地方。”

3.

你那么想离开他们，是因为他们总想给你最好的，总想让你走最少的弯路，可不知不觉就成了束缚；你那么想离开他们，是因为厌烦他们无止境地说教，对你的要求总是比对别人更加严厉；

你那么想离开他们，是因为……你想向他们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不用他们担心了。

你那么想离开他们，但是总还是想陪着他们再多点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