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谁来给我父爱

                  1

      小时候我不会吃香菇,父亲和姐姐就用煮熟的白菜叶把香菇包裹起来哄着让我吃,我知道那是一个阴谋,而我几乎每次都是一口气吞下去的。

我家饭桌上呈现最多的菜品都是颠来倒去的土豆,煎、炸、煮、闷…

我和姐姐经常做的菜就是“油炸土豆。”

可是享受这一顿美餐那也是要历经磨难的,姐姐选了几个个头大点的土豆去皮,接着切成厚片,放在大碗里。

我劈柴,姐姐生火,当时我们的身高也只是高于灶台一点点。我们轮换操作,手里挥舞着又重又长的锅铲,铛…铛…一阵锅铲和锅接触的声音消失后,一盘金黄色冒着油泡的炸土豆就新鲜出锅了。

那是我们的得意之作。

和父亲去田里收获土豆的季节是我最喜欢的,父亲早早的就准备好锄头、背箩、还有几个编织袋,同时我和姐姐也会一人收到一顶戴上去格格不入的草帽,它比我们的头还要大出很多,大风一来就会被吹掉。

我们在田间穿梭、嬉闹、追逐,草帽里的绳子在脖子周围回拉扯着,正当我们玩的尽兴得时候,就被父亲的一声吼叫阻断了所有的精彩情节。

父亲命令我们在他旁边收集土豆,我和姐姐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我们半弯着腰,双手杵在膝盖上,紧紧的盯着即将出土的土豆,我们早盼望这场不可开交的比赛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父亲迟迟没有挖出我们期待的土豆,他身体呈半弯状态,手里紧握的锄头在空中来回做着示范动作,嘴里也不停的念叨着。

“要从侧边慢慢刨出来,而不是大力向下挖,那样会把土豆弄坏。”直到我和姐姐同时点头回应,他才正式开始下一个动作,父亲轻轻的从侧边把锄头插进土里,用刨拉的方式带出了很多土豆。

我喜欢根部那些小一点的土豆,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斑点,它们大小不一,圆圆的、也有椭圆形的、有的像一串串葡萄一样、有些还带着泥土、有些大得用双手都拿不动,只要土豆一冒头我和姐姐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抢,谁抢的最多,谁就是冠军。

有些土豆埋得很深,父亲再次加补一锄头,由于我和姐姐要比赛拿第一,所以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土豆,哪怕只有玻璃弹珠那么大。

因为我们太过用力,随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有时候轻微的一趔趄,好几次手差点碰到锋利的锄头。

后来父亲急了,于是我们就灰溜溜的走开了,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临走时父亲对我们甩出了一句话:“田里蛇多,不准睡觉。”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子在田里睡觉会“招蛇。”

但是我不怕四脚蛇,因为我在家里逮过无数条壁虎,它们的外形和壁虎差不多,长着四条腿,没有毒性,也不会咬人。

很快,我和姐姐又找到另一种玩法,我们专门挑选出鹌鹑蛋大小的土豆来开战,看谁扔到父亲的次数多。

我们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然后翻转过来把圆个的土豆挨个挨个放进帽子里,此时此刻我再也不希望父亲挖出大个的土豆,我希望全是小个的土豆,这样我好用来开战。

趁着父亲没有防备,一个个土豆飞一般的向父亲的后背砸去,那是一场壮观的土豆雨。我和姐姐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比一个来劲,想着再次捡起开战时,又被父亲叫停了。

父亲挖完了所有的土豆,得意的笑着,我期待的小土豆好像越来越少,再也没有出现。无奈我和姐姐被罚一个不少的捡回那一片散落的小土豆。

很快我们就捡完了小土豆,姐姐接着帮父亲收拾土豆,我到不远的沟边捉鱼虾,打算向父亲和姐姐好好炫耀一下。

虽然我从来没有亲手捉到过一只鱼和虾,但是那次不同。

我不但捉到一条小草鱼,还意外捉到几只可爱的小蝌蚪,我喜出望外,捧着它们向姐姐和父亲直奔过去!

一开始他们不信,为了证明我没有骗人,我只能用光的速度去给他们展示,因为怕被姐姐抢走,所以,一刻也不敢松懈。

渐渐的我感觉它们在我手中乱蹦,不断挣扎,仅有的水顺着指缝慢慢滑落,原来它们是缺少氧气了。我摸着它们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不久后就全部一命呜呼了…

我知道是我打扰了它们,不该强行把它们带到不属于它们的世界。

我幻想着用意念,尝试了各种咒语来换回它们的生命,可是并没有起到一点效果。

后来我专门找个一个阴凉的地方把它们埋了起来。           

                    2

清晨,太阳还没有射进院子,父亲早早的就在花花草草周围打转,几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

我家的院子其实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花果山”。

父亲最中意的是那些我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兰花,那是他的宝贝。倘若不盯上几十分钟他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而我喜欢的是院子中间的那棵桃树,它每年都会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实。

桃树旁边的桔子树印象中每年只结两三个很小的果实,还没等它完全成熟就被我和姐姐摘光了,苹果树更是少的可怜,开花后果实怎么也长不大。

缅桂花开的时候,父亲从不忘了给我和姐姐的纽扣上拴上几朵,这样一整天下来都是香香的!

我从没发现我父亲是一个美食家,海棠花开的时候形状像太阳一样,当开过几天后,父亲就摘下来和腊肉一起煮了吃。

开满腊梅花的时候,它的香味可以保持很久很久,甚至远远盖过缅桂花。

大门旁的夜来香是花中之最,一到黄昏的时候它就开始绽放,随着花香越来越浓,完全可以感觉得到开花的声音,静静的、没有干扰,当它开到极致的时候,十里八村都能闻到。

有一次我过生日,没有令人垂诞欲滴的蛋糕,但是父亲却给了我特殊的快乐。他从菜市场买了一些猪大肠和小肠,洗干净后用大火熬煮,最后把煮出来的水拿来给我洗澡,他说:“别小看这东西,用它洗澡皮肤又滑又嫩…”

整个家里弥漫着刺鼻的腥气,久久没有散去。

洗完澡后父亲还送给我一件有趣的礼物,那是一串蚂蚱。父亲用狗尾巴草把它们整齐的穿着,有的还在奋力挣扎,它们的大腿长下面长着像锯子一样的锯齿,有的用鼓鼓的眼睛瞪着我,仿佛要和我发起挑战一般。

我接过蚂蚱后,先是用狗尾巴草戳戳它们的大眼睛,接着用手捏一捏它们细长的肚子,我越是用力它们挣扎的动作就越大。

我知道它们马上要进油锅,索性就和它们来个挑战,谁乖乖的不动我就放了它,谁挣扎我就把它的触须弄断,然后五马分尸…

它们的肚子表皮分布着横条的花纹,稍微一用力捏就会爆破,那次我还是忍住了,我不想父亲把所有的罪恶都指向我。

                  3

那段时间父亲特别忙,每天早出晚归,运气好的话也能挣个十元,二十元。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姐姐就自己随便做点土豆吃,有一次父亲忙完回来,钻进灶房发现没有菜,他舀了一碗饭,对着自来水龙头放点水直接吃了起来。

那是一碗冰冷的饭,父亲并没有责怪我和姐姐,吃完后放下碗筷,又出去忙去了。

周末听说父亲的朋友要来家里吃饭,父亲高兴的忙里忙外,干什么都是那么来劲。他一会吩咐我干这,一会吩咐姐姐干那,说着说着端上一盘瓜子和花生放在茶几上,和客人欢快的聊了起来。

我知道,但凡家里人来客人的时候就像过节一样的隆重,父亲有个习惯,到了饭点,他每次都会让我去对面餐馆买上两碗红烧牛肉,这是我最期待的时刻。

由于我以前贪玩给父亲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他不会轻易让我去买,我知道当他要发号施令的时候,眼睛一定是先望向姐姐,我率先抢过父亲手中的三元钱,拎上一只小红桶就蹦出门去了。

那家馆子就在我家对面,途中要经过一条河,当时的桥也就是三四根长短不一的木头拼凑而成,走上去摇摇晃晃的,河水大的时候几乎要淹过鞋面。

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走到河岸,捡上一堆石头打几个水漂才觉得尽兴。

回到家已是黄昏了,还没进家门就可以想象到挨骂的情景,我把买回来的红烧牛肉放在茶几上,一溜烟成功的躲开了。

我知道当家里有客人的时候父亲是不会骂人的,因为我尝试过好多次,所以我非常坚信。

暑假开学的第一天,我的书包里形同虚设,其实没有一门作业是认真做完的,后来班主任留我值日,接着请家长。我找各种理由说大人忙,实在没空,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骗过班主任。甚至我觉得有时候她有特异功能,她用眼睛一扫就知道谁没有交作业。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好几次她来家里座谈我父亲都在家,对!是每次,我绝对不会记错。

下学期的时候我们班来了几个转学生,那些日子我们天天粘在一堆,就像连体婴一样,走到哪里都是我们几个的身影。

有一次我们几个逃课,那天刚好是班主任的课,当时我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量和勇气,大家都深知,逃她的课那是必死无疑。就连不按时交作业都是鞭子伺候,更不用说逃课了。

当她知道我们逃课后大发雷霆,她恨铁不成钢,不知从哪里拿出三五根细细的竹扫帚向我们狠狠的抽来。

后来我们几个的小腿,大腿,都光荣的出现了很多带着色彩的条纹,纵横交错。随后,这种像被抹了辣椒似的烧疼不断升级,身体里的其它器官好像停止了运转,全部按照大脑的指令,乖乖的向大腿的疼痛处汇集。

这还不算,让人可气的是居然有同学偷偷的举报我们几个吸烟,班主任火冒三丈,他的眼珠子就快掉了出来似的。那一刻单是眼神足足可以把我们全部消灭掉。

她从我们身边环视一周,很像一个有经验的警察在审视犯人,而我们所回答一句话都会被她全全否决,最终她还是找到个那包该死的香烟。

她把烟直接往我们嘴里塞,动作很干脆,娴熟得仿佛练过很多遍。

一包烟我们就这样平分了,无人幸免。她塞的力度很大,几乎没有一点浪费,烟丝和包裹的纸全都挂在我们嘴边,那是苦涩的味道,长一点的烟丝还很配合的在嘴边不停晃荡,好像在嘲笑我们一样。

        晚上父亲瞪着我,我低着头不敢说话,这次真是大难临头了,我像一只可怜的小猫,无处躲藏。

父亲慢条斯理的找着什么东西,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下一秒身上一定会火辣辣的疼,那条威武庄严的皮带即将落在我瘦小的身上,我一直在不明白,父亲没有当过兵,为什么会有猪肝红的军用皮带?可是一一就是有。

那是他专门用来收拾我的法宝。

我缩成一团,哇哇大哭起来,不停的抽泣,一边用袖口抹着眼泪,一边用极大的音量吼道:“我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父亲用缓慢的动作把皮带收了回去,我用手摸了摸大腿上的伤痕,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向父亲道出。

上了药后,父亲整晚都抱着我不放,也许那晚是有史以来父亲抱过我最长的时间,身上的疼痛早被父亲的爱一点点融化了。

                  4

每年学校组织春游时,父亲会特意给我准备一个崭新的书包,还有一份油炒饭。我觉得父亲炒的饭是天底下最香的饭,他热好锅后倒入一点点油,接着再放上几颗花椒,加入冷饭,最后均匀的撒上一点盐搅拌就大功告成了。

此外,我还能得到五毛钱,也只有春游时才有这样的待遇,要是换成平时开口要两毛钱都会被无情的吼回去的。

父亲把我送到学校的集合点后,交待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我觉得每年我们春游的地点都很远,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不说,就连玩游戏的奖品都指定让我们调皮的来背,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从没落过一年。

这至少说明在班主任眼里我们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到达目的地,学习委员配合班主任让我们原地休息,谁也不准跑远,之后还是玩着老套的捉迷藏,拔河比赛。

我早厌倦了这种活动,后来我负责配合学习委员把写有奖品的字条四处分散藏了起来,同学们找到字条后就可以得到对应奖品。

同学们有的得到了铅笔、有的得到了文具盒、有的得到了练习本,大家纷纷围了过来,在为他们发奖品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自豪的。

班主任摸着我的头,不断点头笑着,平时在课堂上她永远是那么严肃,那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美。

其实班主任是爱我们的,她教学不但严厉,也很会丰富我们的课外生活。

让我终生难忘的是有一次她把自己家里的手推车腾出来,又和其它老师借了一辆,一共两辆。她让我们把家里的废旧玻璃收集起来,不论多少统一带来学校门口,然后我们全班同学和班主任推着满满两车废玻璃拿去卖。

她领头带着一半同学在前面,而另一个老师带着其它另一半同学紧跟其后。

我们的队伍很壮大,途中穿过每条大街小巷都能吸引很多人观看。

整整两车废旧玻璃顺利拉到收购点,我记得卖了18元钱,在当时已经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了,后来班主任把卖玻璃的钱全部换成学业本一一发给我们。

没有哪个老师是不为学生付出的,我觉得我们的班主任是伟大的,她用真心和实际行动把爱全都奉献给我们。

                    5

为了迎接中秋节的到来,父亲把家里破损的房瓦都换了,我和姐姐把自己的小天地也按父亲的吩咐给收拾妥当后,就随父亲去菜市场逛去了。

我父亲是很注重节日的一个人,一年比一年过还要隆重,从不怠慢。在我们农村几乎家家都一样,过节是喜庆、是一种气氛、更是一种情怀。

既然是过节,鸡、鸭、鱼、肉,当然是少不掉的,还有月饼、水果、核桃、花生、板栗,样样俱全。

第二天中午我和姐姐配合父亲杀鸡,我们的任务是生火、烧水、父亲杀鸡,杀鱼。他的动作很利索,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眼前的这些小动物残忍的分尸了…

血水顺着我的脚边流了过来,经过太阳的照射变得越来越腥气,那是死亡的气息,被分尸的鸡和鱼瞪着大眼,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这回事。

饭桌上,父亲把煮熟的鸡腿分别夹到我和姐姐的碗里,一人一只,年年如此,光是一个鸡腿就可以吃饱。但是父亲不准我吃鸡脚,他说小时候吃多了鸡脚以后写字手会抖。

饭后父亲在收拾家务,我和姐姐有点迫不及待了,我们商量着去偷吃月饼、板栗、核桃,可是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它们的影子。

原来父亲早把它们安放到堂屋的梁上了,不是怕我们偷吃,而是因为家里永远有一群赶不完的“不速之客…”

天渐渐暗黑起来,父亲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接着把茶几,还有几把椅子通通往院子中心搬,各种水果,点心分类摆放。

那才是一场真正的晚餐。

父亲说要拜过月神之后才可以动手吃,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把整个院子照得透亮,顺着光我看着月亮,脑子里瞬间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父亲。

“月神住在月亮上吗?”

我好奇的看着父亲的脸。

“对!”

他们就住在月亮上,看见月亮了吗?

嗯!嗯!我点头回应。

“月亮上像树一样的那是环形山,它们就住在那里,父亲干脆的回答。”

当时我在想月亮上为什么会住着神仙?他们是怎么上去的?我能不能和他们一样住在月亮上?我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父亲。

父亲往我手里递过来一个豆沙月饼,一下子把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那时的月饼都是纸包装的,上面清晰的印着嫦娥的图案。我撕开桌上所有的月饼,咬一口觉得不好吃,就把剩余的全部塞进父亲嘴里。

我和姐姐手里抬着咬过的月饼去邻居家串门,因为每次这样都会换来不同口味的月饼吃。

                  6

中秋节过后的那几天雨水特别多,一连好几天嘀嗒嘀嗒下个不停。被雨水冲刷后的树木,房瓦,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杂草似乎更愿意接受这场大自然的馈赠,墙角、石缝里、果树下无处不在。

随着雨水的越积越多,院子变成了水汪汪的一片,放眼望去像是一个小海洋。

父亲不得不带动我们开工了,他卷起裤脚,从墙角抬了几块木板,先把积水多的地方堵了起来。接着用砖头间断的在水里搭出几个基座,然后铺上木板,形成了一条临时通道。

就这样父亲变成一个很有经验的施工队长,他顺着墙角开沟挖渠,积攒的雨水顺着低处缓缓流淌出去,同时我和姐姐也搬出了陶瓷盆,水桶、使劲的往外倒。

当积水褪尽,出现在眼前的是粘粘的泥土,七零八落的杂草坚强的竖立着,其中还有各种残只枯叶,和不明动物的尸体,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躺着。

我顺手捡了一根小木棍,在泥土里胡乱的捣弄着,却发现很多说不上来的小虫,黑黑的,它们露出一半身子左右摇晃。

它们一定是在呼唤我这个救世主,我把它们抛出来后,用玻璃瓶子珍藏了起来。

几天后泥土慢慢干了起来,出现很多大小不一的裂缝,这时候蚯蚓爬出来活动了,以前听父亲说过蚯蚓喜欢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可是一一这个时候却冒出很多,有的一直往外面爬、有的爬出来后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

火热的太阳让人全身发热,发烫,云彩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这时好像凝住了。

这是顽固的它们和太阳的一场生死对抗,汗珠在我的太阳穴上越积越多,不断变大,当它们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堵住它们的去路,有的快要爬到终点我就把它们抓回原地,有的爬着爬着被就被烤死了,几分钟后就变成了干瘪瘪的标本。

                    7

在我记忆中,没有哪天起床看到过父亲的,他总是起得很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一个本子把每天的开销和收入都一一记在本子上,这是姐姐我俩后来才慢慢发现的,虽然那时候识字少,但是也可以从一些简单的数字记录看得出来。

有时候父亲清晨出门就要忙到傍晚,甚至是深夜,有一次,我和姐姐吃过晚饭,仍不见父亲回来。

于是,姐姐带着我出门玩,我们试图在街上遇到父亲,可是这种做法也只是徒劳无功,事实上就没有遇到过。无奈,姐姐不得不带着我回家了,或许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出门,因为天黑我们更不敢回家。

我家到大路正街要穿过一条黑暗的巷道,正街的路灯微微的闪着几盏,后来姐姐说:“不用怕,我们大声的唱着歌,这样就不会害怕啦!”

于是姐姐拉着我的手,我们鼓足勇气,飞速的穿过了那条魑魅魍魉的巷道,回到家,把大门锁好,插上门削后,心才平静了下来。

后来父亲得知这事后,答应我们从今以后一定天黑前回来,并立马蹲步示意我和姐姐投入他的怀抱,随后,父亲让我们猜他裤兜里有什么好东西,猜对全归我们。

我和姐姐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来,吵着闹着让父亲掏出给我们看,原来父亲兜里全是大白兔糖,接过糖后我和姐姐欢呼雀跃,在也不闹腾了。

父亲哼着戏曲,我和姐姐在一旁看电视,当时播放着“西游记”。电视机是黑白的,听父亲说是山茶牌的,是大伯从大城市带回来给我们的,顶部有两根可以收缩的天线,只要信号不好的时候父亲就来回摇晃,不停的转换位置。

正当电视里孙悟空要变幻的时候,突然全部变成密密麻麻的雪花点,我也学点父亲把天线拉长,然后又左右摆动,甚至用力去拍它的侧边,还是不行,后来我和姐姐只有假装有七十二般变化,自顾自的表演了起来。

                  8

临近春节的那几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置办年货,烟花爆竹铺天盖地的呈现在大街小巷,鞭炮一响,意味着过年这回事已经来临。

当然,我家也不例外,父亲提前给家里老旧的桌椅板凳都穿换了新衣,吃的、穿的、用的,都一一备足。

我想要的玩具一样不少,姐姐也一样。

大年三十那天,父亲给我和姐姐一人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我夺过衣服,想要立马穿上。不过,这也是我一厢情愿得想法罢了,父亲慢条斯理的说:“大年初一才能穿,这样代表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我完全没有理会父亲的话,他一个眼神,示意姐姐把衣服放到我们各自的床头。

鞭炮声震天巨响,忽远忽近,还没完全停下来,接二连三的烟花带着照亮夜空的使命缓缓升空了。有了烟花的渲染,星空更加美丽了,随即变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大年初一,我们如愿以偿的穿上了新衣,父亲亲手和面给我们做汤圆,那时候,十里八村的汤圆都自家做的,比现在的水饺还要大一点,吃上两个基本就饱了。

吃完汤圆接着就到亲戚朋友家拜年,大人们顺次给我们压岁钱,一个接一个,不知不觉中所有的兜里都是钱。

大人们的脸上都是喜悦的表情,他们三五成群,你一句我一句笑得都合不拢嘴。

父亲的一个朋友家整个院子里人声鼎沸,一进门我和姐姐陆陆续续的接过很多1元、2元、5元,不等的压岁钱。

最多的时候可以收到10元。

大多数男的坐在长条凳上吸着烟筒,桌上的茶水一直冒着热气,他们一会从嘴里吐出一些烟圈,一会又扭头对周围的人说上几句。

家庭主妇她们嗑着瓜子,每当一个话题聊得热火时她们就在一旁附和着,笑得东倒西歪…

这并不是我们小孩子应该呆的地方,于是我和其它几个小朋友一同出去玩去了。我们带着身上的压岁钱,买了各自喜欢的水枪、鞭炮、玻璃弹珠、虽然身上的玩具多得拿不动,可是这个时候谁都也会嫌多。

我们背着沉重的玩具,把鞭炮一个个的解散放在兜里,点上一炷香,走到哪里就炸到哪里。


                  9

春节后的几个月,无意中我在抽屉里翻出一些零散的鞭炮,我喜出望外,跑到灶台拿了一盒火柴,决定在院子里搞点动静。

我先找到几个玻璃罐头瓶子,点燃鞭炮后把瓶子罩上去,随着“砰”的一声,瓶子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觉得这样不过瘾,我又从花盆边拿来父亲用来浇花的搪瓷口缸,按照刚才的方法,点燃鞭炮后罩住,口缸腾空而起,地面留下一团浓浓的火药味和烟雾在盘旋着。

几秒后,被炸上天的口缸终于落了下来,狠狠的砸向地面,原先掉了漆的地方出现了凹痕,周围出现几处细小的洞。我开始发动第二次进攻,我把两个鞭炮拧在一起,尝试用更大的威力再次把它送上天。

有了两倍的威力我想这样一定会炸得更高,更远,远得抬头看时都看不到它,哪怕比起第一次停留的时间还要长许久,结果它完全不按我的期待发展。反而炸的不高,一股劲的斜冲到桃树上挂着,摇摇欲坠。

我失望,很想把它捡起用脚狠狠地把它踩扁,像纸一样扁。

这时,我的身边出现一群蚂蚁。一只黑色的蚂蚁领着队伍在搬一根木棍,这让我立马又产生了兴趣,我要让它们来一次真正刺激的。

我摸清它们的行走路线,点燃一个鞭炮放在它们前进的方向,然后大步跑开了。鞭炮的引线呲呲的燃烧着,不断吐出白色的火星。

之后火星停止了,并没有爆炸,又等了几秒,它彻底熄灭了,纹丝不动。

我走过前去捡起时它突然爆炸了,我没有任何征兆,更没有防备,它炸的很干脆,响声过后留下来的是一缕青烟,还有一些带着火药和碎纸,像是在嘲笑我一般。

整个手抓子布满黑黑的血泡,部分血还在往外留出。我觉得我的手完全麻木了,没有一丝疼痛感,只是它在不停的跳动,比心脏的跳动还要大。

我的哭声惊动了父亲,他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用极快的速度把拖鞋勾到脚上,连忙向我跑了过来。父亲一边朝我骂骂咧咧,一边把我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往医院跑。

姐姐在我们后面小跑跟随,血泡慢慢变大,所有的手指头都比原先还要粗。经过医生的消毒,包扎,一星期后伤口有了好转,在父亲眼里我总算安静了下来,早上父亲浇花、扫地、做饭,我都一直挂在他后背上,晚上父亲扮马给我骑。

                    10

同年8月中旬,父亲一如既往的早早出门干活,当时我和姐姐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突然,堂哥气喘吁吁的猛敲着我家的房门。

开门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起来!快起来!你父亲出车祸了。”

我和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后,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所有的瞌睡都烟消云散了。随后堂哥急急忙忙跑回医院,我和姐姐不知所措,抹着眼泪往医院赶。父亲躺在病床上,他的脸完全变了型,臃肿的脸颊上带着很多血块,鲜血从上到下染红他的衣服,裤子。

就连鞋子也被染红了,放在门旁的一个角落,父亲伤的很重,我们泣不成声…

父亲急促的吸着氧气,好几名医生不停的盯着监测仪,一边做着记录,一边在谈论着更好的施救方案。

病房门口,走道里全是亲戚朋友,大家都在祈求,祝愿父亲能快点醒来。医生还是没有传来父亲好转的消息,也许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要求是一种奢侈。

到了傍晚,在几个亲戚的带领下我和姐姐随他们一同回家拿了一些换洗的衣服,接着再次返回医院。

病床前的父亲还是老样子,只是呼吸声越来越大,周围的亲戚越聚越多,全都静静的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起来,更多的是夹杂着哽咽。

监测仪停止了波动,变成了一条无情的横线,父亲没有了呼吸,死神把父亲带走了,临走时父亲无力说出一句话,唯一留给我们的是他脸上的那一串泪花…

我和姐姐在绝望中哭了,亲朋好友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可是并没有唤醒我的父亲,那一刻哪怕是手指轻微的一动,都会让我们燃起希望。

一切都没有发生,父亲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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