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那里有一种独有的美食——千张卷油条。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把它当作一样美食,毕竟是自己从小吃到大的东西。可是后来我到了大学上学之后,我才发现,这个东西只有我们家那里有。我的室友和我都是一个省的,但是她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一听我提起,便是满脸好奇。而我每次提起这个东西总是颇为得意,虽说这是在我们那里随处可见的东西,但是一想到这么多人没有吃过这等美味,还是不免会在心里替他们感到遗憾。
我们这里的早点摊基本上都会卖千张卷油条。小的时候,我家不远处便有一个早点摊。摊主是一对夫妻。夫妇俩及其和善,每次见人总是笑眯眯的,附近的居民都爱在他们那里买早点。
冬天的早上,天亮的迟,家家户户还在睡梦里的时候,这个早点摊便已经忙开了。油锅支了起来,放了油开始预热。夫妇俩便开始做各种各样受附近居民欢迎的早点了。糍糕,麻团,韭菜盒子,油条,豆浆,胡辣汤等等。豆浆和胡辣汤在煤炉上冒着热气,在清冷的冬日的清晨看起来格外清晰。
做油条在我小时候看来及其有趣。和好的面团被拉到有一掌宽,然后用刀切成粗细均匀的条状。两条摞在一起,然后用竹筷子在中间压上一压,便从两头拎起来,放入滚沸的油锅里了。细窄的面受热逐渐膨胀起来,初步有了油条的样子,中间因为之前用竹筷子压过,所以不会在油锅里散开。叔叔便拿着两根长长的竹筷子,在油锅里翻着已经成型的油条。待到油条被炸至全身金黄,外焦里软时,就用筷子从油锅里夹起来放在一旁了。
天快亮的时候,附近的居民陆陆续续的来买早点了。早点摊变得热闹起来。阿姨动作利索的帮大家装着各自要买的东西。若是有人要买千张卷油条,那阿姨便捋起袖子现做。炸好的油条放在一边,桌子上有个小台子上面用毛巾盖的整整齐齐,揭开毛巾,便露出了下面白白净净的千张,空气里间或会弥漫着豆皮的香味。千张方方正正的躺在桌子上,阿姨从一旁拿起一根油条,从中间掰成两段,放在千张上,然后再在油条前面抹上辣椒酱和咸菜。接着拿起千张的一端盖在油条上,用手一压,使得千张把油条结结实实的裹在里面,吃起来及其有嚼劲。偶尔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在里面裹上糍糕或者韭菜盒子。裹得东西越多,做成的千张卷油条就越粗越结实,看起来也让人特别有食欲。
父亲极爱吃千张卷油条,基本上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几个硬币,打发我去买早点。我便捏着硬币往早点摊那里去。叔叔每次看见我就笑,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又来买早点啊?还是老样子吗?”我点头,把硬币放在桌子上的小搪瓷缸里。阿姨便会来帮我做千张卷油条。阿姨的手在冬天里被冻的像是胡萝卜一样红彤彤的,可能是因为有冻疮的缘故,那手看起来又粗又大,皮肤也很粗糙,有好几处都起了皮。但这并不妨碍阿姨极快的卷好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千张卷油条递到我手里。刚出锅的油条摸在手里及其暖和,油条的热度使得千张的香气完全散发了出来,闻起来香喷喷的。
偶尔油条没有炸好的时候,我便要站在早点摊前等上一会儿。叔叔便会一边炸油条,一边和我说上一些有的没的。油条的香气不断的往我的鼻子里钻,冒着热气的油锅在冬日的清晨看起来暖和极了,我盯着油锅里的油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叔叔有时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便会止不住的笑。我那是年纪还小,叔叔经常会劝我要好好读书。那时我还懵懵懂懂,只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了,如今再次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悔。
其实当年许多人都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当时听的时候总会觉得无所谓,等到后来再次回头看时,才追悔不已。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大人们的话是危言耸听,长大之后才发现那是大人们经历了这世界的残酷之后送给我们的逆耳忠言。然而我们无数人都走了绝大多数大人们曾经走过的路,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绝大多数人又把自己的经历当作教训告诫下一辈人,可是下一辈人又何尝不和我们当年一样呢?一样的天真,一样不识愁滋味,一样不知人间苦累。我们便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生活下来,看似勤勤恳恳,实则碌碌无为。后来读到《兰亭集序》里“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时,我才知道王羲之的那“悲夫”的慨叹是从何而来了。
当我捧着那热乎乎的千张卷油条往家走时,天已经微微亮了,灰蒙蒙的天上露出了一丝霞光。回头看时,早点摊上的白炽灯安安静静的挂在那里,照亮了那一方小小天地。也温暖了冬日里无数早起人的路,无所谓来路还是归途。生活固然残酷,然而我们走过苍苍莽莽,扛过雨雪风霜,纵使我们碌碌无为,平平淡淡,然而我们曾经真切而又热烈的活在这世上。尝过世间冷暖,方知生活即使艰难,也总有那么一些微弱的光芒,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