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10
那些年,商业局家属大院前、中、后三进院子总共住着十户人家,主要住着商业、供销系统的职工。
连云的父亲是商业局的老职工,身体不太好,长期养病在家。母亲没有工作,夏天的时候,经常看见她把炉子搬出来在院子里做饭,门口还砌了一个鸡窝,养着几只鸡,一天到晚忙这忙那。这两个人,比所有和我同龄孩子的父母亲都大很多,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对老头老太,所以当时有人怀疑连云是抱养的。现在想来,实际上他们也就是四十来岁,在当时四十来岁的人就已经显得很老相,大院的人们,无论大人小孩,都称他俩为张伯、张婶。
张伯、张婶应该是外地人,因为他们的说话腔调,按我们家乡话说是浙声子(作者注:原指南音,后泛指外地方音)。在吃饭的时候,我们经常听到张婶挨着三个院子一边找一边喊:“连——云唻,连——云唻,吃饭了!连——云唻,连——云唻,吃饭了!”“连”字拉得很长。连云一边答应一边急匆匆跑来,张婶一见就骂,一开始我根本听不懂她骂什么,听得多了,才知道还是骂他一天到晚不着家的意思。连云确实玩得很疯,有时候张婶做饭,让他在外面炉子旁拉着风箱,他会乘张婶不注意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被喊叫回来时,大多数情况下会沾一身土。他不仅和我们一块疯玩,很多时候也爱和大院外面的孩子一块疯玩。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打架时的那几个小孩,就是外面的。
第二年的夏天,突然来了一对青年男女,提着箱子,一看穿着和举止,就知道绝对是从外地来的。当时我们正在大院玩耍,连云似乎不在。他们径直朝大院西南角连云家走去,张婶正蹲在鸡窝边掏鸡蛋,那女的在身后喊了一声妈。
张婶起身一看,一拍大腿,“妈呀,女子回来了!”扭头朝屋子又喊道,“孩他爹,女子回来了!”
张婶紧接着四处张望,又喊道:“连——云唻,连——云唻,你姐回来了!连——云唻,连——云唻,你姐回来了!”这时,张伯也已颤巍巍站在了门口。
我们才知道,连云还有一个姐姐,后来又知道,连云姐姐在铜城工作,和她一同回来的是她的男朋友。
那些天,我们很羡慕连云。连云的姐姐和连云很像,而且连云的那种秀气在她的脸上显得分外地好看。尤其是她来的时候给连云买了一套新衣服,带了很多好吃的。连云那些天穿着新衣服,拿着好吃的,在我们面前简直骄傲得不得了。
我印象中他姐姐的男朋友是一个国字脸,高高的个子,戴着一个鸭舌帽,与大院的大人们碰了面只是笑着点点头,话并不多。经常见到,他俩出去回来后,连云姐姐就给他端盆水,在门口放个凳子,他就噗噗地洗起脸来。记得有一天中午午休,我们几个小孩偷偷地趴在窗子边上往里看,连云姐姐和他的男朋友正面对面躺在小屋子里的炕上休息。后来我们的后面加入了一个大人,也悄悄探着身子往里看,看了一会,退回院中哧哧笑了起来。
这个大人是中院东面第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她的家紧挨着我们家,似乎时间不长就搬走了,有无小孩,男人怎样,我都不记得了,唯一留下印象的是,她是一脸麻子,经常能够听到她凑到人堆里的大声说笑,那时她又黄又白的脸上麻子印一定会透出红亮。
张婶正好出来,见此情景,一边赶我们一边骂起来:“偷看偷看,娃娃家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了,没脸没皮的,好意思了!”我们几个孩子一哄而散,麻子女人早已钻到自家屋子不见了人影。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连云常年卧床养病的父亲死了,连云的姐姐和姐夫——就是当年的那个男朋友——回到县城办完丧事后,就把张婶和连云接走了。记得他们家门口很长一段时间挂着一把大锁,有时候我们使劲推开门缝往里看去,里面还留着立柜、桌凳和一些坛坛罐罐的东西,墙壁和立柜斜挂着蛛网,太阳从门缝照进去,尘埃隐隐浮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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