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中，“喜”与“死”同音，我们说“办喜事”，也可能是“办死事”；“吃酒”，吃的可能是红事的宴，也可能是“白事”的酒席。古人将红事、白事都称之为“喜事”，这体现了一种宽己慰人的人生态度和豁达开朗的人生观，由此我觉得红与白都是人生中重要的色彩。

丧事一条龙的人中午来结账。天气预报说是阴天，没想到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爸爸和奶奶都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走的。

一条龙的人说最近死去的人很多，昨天收了三个，今早收了一个，待会还要赶去下一家。有一家人，老人在妻子的头七去世，真是赶趟了，而谈及我们，父亲年纪尚轻就因为癌症夭折了，一条龙的人说“不应该”。现在这波病毒像是场对全民免疫力的大考，不通过就淘汰。

爷爷谈及奶奶还是感到意外，没想到会这么快离开，那天早上奶奶还吃下了半杯粥。“但是谁让毛病犯得这样真。”他感慨。

去附近社保中心办理业务的时候，业务人员之间交谈起来，“又一个去世的。”爷爷老年丧子又丧妻，而我正是初出茅庐的年纪，丧父又丧祖母。奶奶不是我的母亲，却胜似母亲，甚至比一些母亲还要会疼孩子。爷爷说：他的命苦，我的命更苦。

曾经觉得我拥有大多数的小幸福，算是小幸福的大多数，如今我踩着命运的斑驳，在人生路上跌撞前行。小时候我希望拥有很长的一生，现在觉得人生漫长也好，短暂也罢，这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幸福指数与生活质量。活了幸福美满的二十年然后死去，和人间沧桑八十载颠沛流离，你打算怎么选？

2022年上半年，我看了电影《活着》，着实被卷走一大把眼泪。主角一家是动荡时局、萧索年代、数千万人命运的一个缩影。不久我得知奶奶也步入爸爸后尘，猛然发现自己可能也要成为一个悲剧故事里的人物。那一晚，抑制不住内心悲伤的我打电话给好友，将家里从未跟他人说起的情况倾诉于她。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家发展到这种地步，像突然爆发的火山，轰然倾盆的暴雨，猝然劈下的雷鸣，瞬间覆盖的冰雪。

世事无常，命运难料，我和爷爷再也不能失去对方了。能活着，就努力好好活吧！

我绑定电子医保卡的时候，也帮爷爷绑定了一份。现在的老人如果身边没有孩子帮忙操作，教他们怎么使用智能手机，生活上有太多不方便。那些孩子不在身边或者孤寡的老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目前的刷脸认证太不智能，就拿我自己说，常常认证失败，何况像爷爷这样每年多几道皱纹，胡子还不记得刮的老人，更加识别不出来。绑定电子医保卡时的刷脸识别，是要求卡主录下用普通话念所给4个指定数字的短视频。我拿着手机让爷爷快速以普通话说出4个数字，他像个新学数字的孩童，坐得端端正正，响亮地念出数字。当他往洗脚盆里倒入热水，我说“没通过，再来一遍”，这位“数字先生”按照我给的数字在镜头前又说了一遍。

“还是没过，再来。”我坐在已钻进被窝的爷爷身旁，“我说开始，你再开始，视频多几秒就上传不了了。”

“噢！”

这一次上传过程等待的时间更长，我觉得有戏，终于是通过了！

又是一个阳光泼洒进家门的大中午，我拿出去年买的理发器套装，给爷爷理发。爷爷本来说要出去理发，我手一挥，急忙道：“且慢！”我特地为爸爸和爷爷买了理发器套装，方便他们足不出户也能享受理发服务，现在这理发器终于派上了用场。爷爷说：“那你理吧，剪不好不要紧，理完我能戴帽子。”

爷爷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在网上特地看了好几个理发视频，一夜速成理发技能。基础理发么，看着这些手法都挺明了的。给爷爷披上理发围布，啧，专业！我暗暗想道。到真正理发的时候，我拿着全新的理发器，对着爷爷的头发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视频里是边拿梳子梳起发梢，边用理发器剃掉头发的，我用梳子尝试梳起爷爷细软的头发，开启装上3mm限位梳的理发器，总感觉哪里不对。爷爷指导我放下梳子，直接开始剃，我瞅着他的头发，虽说还能再长，但也毕竟是身体的一部分，有点不敢动。

“到底剃不剃啊？”爷爷不耐烦了。

“来了来了。”我小心翼翼地用理发器“蹭”头发。

“要贴头皮！”爷爷说。

“啊这，头皮不会伤到吗？”

……

看视频说水平推一次，斜着推一次，就像念口诀似的，我触碰着爷爷的头颅，心想实际怎么跟视频不太一样啊？剃完爷爷一边的头发之后，有种他的脸面掌握在我手中的感觉，越到这种肩负重任的时刻，我越想笑。他让我严肃对待，我的表情立刻变得悲壮。爷爷让我拿面镜子给他看看，我拿给他，心里有点担忧，还是不想让他在享受服务的时候内心充满压力。

当我准备对他的发型做点补救时，他说：“你还是给我剃个光头吧。”我心一沉，人，不能没有希望，你可以对自己的头发没有希望，但要对我心怀希望。

爷爷指出理发器推的走向有问题，不是干脆利落、一推到底的，使他头发黑一块白一块的。我说他头发本身不就是黑白交杂的吗，他说不是，是推得不平整，凸出来一块凹下去一块。

本来还想用上理发剪修剪头发的我只好将他的头发剃成平整的寸头，理完后爷爷问我，为什么不是光头……爷爷还让我把两鬓的胡子给剃掉，我惊讶地问，这也属于理发的范围吗？

“当然咯！都是毛发。”然后他拿过理发器上手刮胡子。我看着他的手势，一个词：熟练，不愧是有着几十年刮胡子经验的男人。我这个“新晋理发师”对眼前的男人多了一份尊敬。他用了一下说：“还是剃须刀好。”

爷爷戴上帽子，准备上楼刮胡子，还不忘鼓励一句：“多剃几次就熟练了！”

晚上，他钻进被子看电视时还戴着帽子，我看不下去，提醒他房间里就我俩，没有别人。他说，剃完头发头顶凉飕飕的，还是戴着帽子好。啊那我无话可说。

我俩现在有时互相觉得对方烦。爷爷总重复譬如“早点睡觉”“别吃冷的”“不要洗澡，小心着凉”等此类话语，而我会像活体日程表一样提醒他要做的事，有时看他慢慢吞吞，三心二意，便想帮他做，他说“唉呀我会，不用你做”。我荤素都吃，但是无肉不欢，爷爷就反复强调“多吃蔬菜”；爷爷对水果喜好一般，我就反复跟他强调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

以前主要是奶奶操持家里、关心家里的每一位，我跟爷爷相处起来不是最亲，现在命运将我们紧紧相连。或许我以后会嫁人，开启另一段人生，但是爷爷可能在世不过数十年。写到这儿，我一下子更加理解他为什么希望我早点成家了，不然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爷爷虽然经历了丧子丧妻，仍说香火是要延续的，养孩子的首要意义就在于延续生命。他很期望看到我组建一个家庭，让他抱上外重孙。因为如此的人生经历，使原本对婚姻尚且怀有渴望的我开始投掷重新审视的目光。

首先我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这一点爷爷跟我想法一致。现在的小孩，拿初中生来说，作业做到晚上十一二点是常态。虽说双减，但是家长们纷纷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更优的学习资源，上更多的辅导班，学更多的特长……未来子女竞争怎么可能不激烈？甚至不同圈层的人都难有同台竞技的机会。养孩子不容易，养好孩子更是难事。这是我的想法，如果有乐观的想法提出，我很乐意接收。

若以后遇到合适的人，咱俩经济条件不算好，婆家没有条件、没有要求抱子孙，那干脆就不生了，努力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和身体状态；要是经济条件很好，那就生两个孩子，至少。当然这是我目前的想法，到底有没有时间、精力、金钱以及身体条件还未可知。

像爷爷的父母那一代人，孩子生太多，就像种花一样，总有发育不良或者腐败的。到爷爷奶奶生孩子，只能养独生子女，超生要罚款。但是独生子的话，一是父母养老问题，如果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之后的生活就没有子女照顾，之前养孩子的成本可能也付诸东流。万一这个孩子身体或者心智长残了，父母养育的希望就止步于此。二是子女赡养问题，老人如果生大病，独生子女得独自面临老小都要花精力、时间、金钱照顾的窘境。而生两个的话，孩子可以互相陪伴，不孤单。万一老人有什么事儿，孩子之间也好商量。

小时候我不希望自己有亲兄弟姐妹，家里只有一个小孩就好啦，独得全家关注与照顾，再多一个肯定会吵架，肯定会分有限的零食和玩具，长大后才开始懂得有兄弟姐妹的好。在过去，生病的老人如果有7个孩子，那么7个孩子每周只轮到一天去照顾老人。我承认在优生优育的前提下，多一个孩子总归多一份生命的希望。

“孩子才是人生的希望，你还是得对养育孩子充满乐观的想法。”爷爷抿了口酒。

“我陪在你身边不好吗？以后我要是有自己的家庭，万一嫁得远，那你怎么办？若有了孩子，顾你也不一定顾得过来。”

以后的事还太远，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陪伴在对方身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将当下的日子过好。我对爷爷说，别想把我那么早赶出去啊。

2022年上半年，我在网上发放过一份问卷，浅浅调查逐步放开三孩政策下当代大学生的生育观。

问卷回收量50份出头，问卷填写者来自国内天南地北，其中大二大三的学生样本各占36%，66%的样本性别为女，62%的样本为非独生子女。在不抗拒结婚的占总被试者人数90%的样本中，有80.77%的样本给自己规划过在某一年龄段结婚，有53.85%的样本希望结婚两年内要孩子。50份样本中一半人数在不考虑现实因素的情况下理想的孩子个数为2个，34%的样本期望有1个孩子，8%的样本希望有三个及以上的孩子。

对于想生育孩子的缘由（多选题），除去明确不想生孩子的三位，在47份样本中，“生命与血脉的延续”这一项被63.83%的人选择，第二大原因是“喜欢小孩”，被51.06%的人选择；选择希望生女儿的样本比例最高，有36.17%，“无所谓”和“儿女双全”所占比重都是27.66%。

在我调查的6名不想结婚的人中，3人想独身一人，2人想以宠物为伴，1人想跟朋友结伴。

面对国家三孩政策逐渐开放，48.21%的被试者认为自己生育观变化“很少”，26.79%的被试者认为自己的生育观并“没有”变化。由此可见，国家逐步开放的三孩政策总体来说并没有对大学生们的生育观产生多少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