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阴凉老树下的一扇再熟识不过的木门,盖婧伸出手扯了扯毛边外氅,颤巍巍跺了跺脚,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走进去。
脑袋卡在门里,透过照壁的框角,朝着内院搜寻又搜寻。
院子里冷清静谧。空敞敞的,毫无人气,而那把熟悉的老弦子还摆在石桌上,无人问津。
既听不着他,也没见着他。
这人是去哪儿了?
没等上片刻,身后倒有人声传来。“老人家您瞅什么呐?是找于大家儿?您啊,来晚了,他昨个儿夜里过世了……”
后面的话盖婧一个字儿没听清,她耳中嗡嗡的,心口骤然抽疼。
难怪今早先儿没听着隔壁拉弦子的动静,是他没告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就先走了?
腿脚倚着门框软下来,她瞅着自己鸡皮嶙峋的手背抖起的弧度,攥紧了拳头。
于艳景啊,你诓我,你明明还怨着。
盖婧抬头,又看向院中石桌子上的老弦子。
就隔着那么一堵矮矮的破院墙,他为她拉了五十多年的二胡,弦音从黏连到颤颤。从无绝歇,从未间断。
他用一首诓人的曲子拉了自己的一辈子,可何尝不也是她的一生。
盖婧第一次见到于艳景的时候,他还不叫“于艳景”,叫于小子。
戏班里面没有成角儿的学徒比比皆是,若有名字,个个唤起来太麻烦,班主索性只“小子”“丫头”地叫,面前站着谁,是男是女。自个儿对号入座。
于小子那时候还没长开,七八岁的个头,比萝卜也高不到哪里去。
却被班主点名要练习旦角的唱词儿。
乾旦坤生,坤生乾旦,就是男人要演旦角,女人做男人。
主要是那小人儿长得贼好看,远山眉,樱色唇,小指头一翘活脱脱一副眉目如画的样子长大了定是活色生香。
就这儿几个形容人样貌的词儿,盖婧趴在月亮门的墙头上翻着书,妥妥想了一整个下午。
这年头赶上皇帝嗜戏,官员抬捧,民间的百姓哪个不是有学有样儿,挣着几钱银子就去戏楼打发一响,嘬杯小酒,上几碟子花生瓜子,美其名曰附庸风雅。
盖婧不一样,他们家门楣显赫,盖父权倾朝野,自然不必跟那点子穷酸百姓挤破一个戏楼地界儿,索性买下一个走场卖命的戏班住进府中边角的下人房。
逢年过节,迎来送往什么的,或赶个闲暇时候,专门侍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