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空气更闷热了。燕子们不在窝里老实呆着,却一群群地在低空盘旋,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让它们不安;苍蝇、蚊子、一群群小蠓虫也在空中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一窝球一窝球的大大小小的蚂蚁也在忙着搬家,蚁王们拖着白色肥大的身躯,带着它的家眷和臣下们还有它们的“粮食”,去寻找避难的地方。空气中充满了干巴巴、骚哄哄的泥土和驴马粪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连最胆小的母鸡们也不肯乖乖地回到窝里,站在墙头或是树枝上,睁大了惊恐的不知所措的眼晴在四下张望着。
在遥远的天边,天空的深处传来了低沉的、让人心悸的轰隆隆的闷雷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猛然间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整个天空好象被一只无形巨手掰成两半,断裂的巨大缝隙中倾泻下来的白色光芒使整个大地上的所有景物一下子都变成惨白惨白的。白光过后又是一阵可怖的黑暗,紧接着,一声震天动地撼人心魄的巨大的雷声从空中垂直地砸向地面,砸向人间!砸向血腥的、鬼蜮横行的世界!平地上刮起一阵阵旋风,大大小小的穿街入巷,卷起地面上的灰土垃圾,东一头西一头的寻找避难之所。巨大的雨点紧随着它的屁股砸下来,带着可怕的“啪!啪!"的声响,溅起一堆一堆灰土的尘烟。弥漫了整个地表。
又是一道道闪电,一阵阵惊雷。大雨从空中倾泻而下。
刹那间,“轰隆隆”的雷声,“哗啦啦”的暴雨声,混在一起,充斥着整个天地之间,别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大雨下了一个下午,平地水深一尺。到晚饭时分歇了一歇,天空不那么暗黑了,变得灰蒙蒙的。晚饭过后,又下了起来,不过雨势不急也不大,“关门雨,下一宿。”看起来老天爷是要打“持久战”了。
得书傍晚时分打着黄油伞到镇上看了看。不少人家的屋子里都进了水,严重的差不多和炕沿齐平了。得书找上人手,帮助屋子进水的人家用石板和泥土堵住房门向外舀水,又领人疏通沟渠,直到深夜。
镇上的日本鬼子营房也被水淹了,还有年前刚修好的飞机场被三道河子和沙冲河下来的洪水彻底冲垮了。老百姓心中都暗暗称快;日本鬼子是把老天爷惹怒了,遗憾的是怎么不雷劈死那些狗娘养的。
茧场日本驻军指挥部里,龟尾正在屋子里倒背着手焦急的来回踱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修成的飞机场还没有正式启用就被洪水冲垮了。就在刚才,奉天日军大本营来电询问飞机场情况,准备启用茧场飞机场,配合《逐鹿计划》,空投物资和部队。龟尾报告机场被洪水冲毁不能使用,遭到大本营的怒斥:你是干什么吃的?当初选址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多方面考虑?这一切责任都该由你来承担!目前最要紧的是抓紧修复机场,限期一月,如有延误,军法从事!
龟尾现在顾不上别的,他看了看一旁垂手而立的金翻译,还有低着头不时抬眼偷看的伪军团长高疯子,一声不吭的特务队长二花子。让他们马上通知各村保长甲长们连夜来茧场镇公所开会,召集民夫、车马,准备雨一停马上开工修复机场。
开完会回到家已是后半夜了。雨一直没有停,不大不小,紧一阵慢一阵的。雷声也仿佛累乏了,时不时有气无力的低低的吼几声,闪电也遁向远方,偶尔地忽闪几下,时明时暗。
得书回到上房,赶紧換下湿透的衣服和一走就“呱叽呱叽”作响的湿鞋子。装上一装烟“滋拉滋拉”地吸着。炕上二林子和三林子睡得很熟,不时地呓语着。
自从年前母亲过世后,他一直陪着老父亲住在这间屋子里。几个月前老父亲也陪着母亲去了。得民和得方两家子又搬回了老宅,两个儿子就搬了过来。
他望向窗外,灰黑一片,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道闪电过后,他发现院子里好象有个人影一闪。心里不禁一惊,难道我忘了闩上门拴?不会呀!是我看花了眼了?他正等着闪电再亮仔细看看,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他仔细听了听,没错!是有人敲门。他急忙披上衣服,低声问了句“谁呀?”
“爹!是我!”
这一声唤让得书手脚都软了!
这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竟然让一向沉稳的得书手足无措。他连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几步就来到外屋地,用颤抖的手拔下门拴。一个健硕的身影闪了进来,随之进来的是一股潮湿和冰凉的气息。
得书想点上油灯,手却不听使唤,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油灯点着。借着油灯的微光,确认是大儿子贞瑞回来了。只见他浑身湿透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得书转身进屋急忙给儿子找手巾找干衣服。看着儿子擦脸换衣服,心才慢慢定下来。装上一袋烟一边“吧嗒”着,一边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急忙用衣袖擦掉。他仔细端详着儿子,黑了,瘦了,但也长高了不少,更结实了。
贞瑞换完衣服,走近炕沿边,低头细看了看炕上正在睡觉的两个人。不是爷爷和奶奶,他疑惑的问得书。
“爹,我爷和我奶呢?”
得书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年多的思念、忧虑、悲伤,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下子全湧向心头。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两肩抖动着,好一阵儿才抬起头来,满脸的眼泪。
“他们不在了!”
贞瑞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掏空了,揪揪着疼。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是长孙,爷爷奶奶宝贝一样宠着惯着,从小他就整天赖在爷爷奶奶屋里。冬天冷的时候,奶奶解开棉袄大襟整天地把他抱在怀里。放学回来手脚冻得通红,奶奶给放怀里焐着。夏天天热苍蝇蚊子又多,爷爷奶奶用蒲扇为他扇风赶蚊子,常常一宿到亮。别人孝敬爷爷奶奶的“嚼古”常常最先到他嘴里。爷爷对家中事务一概不问,唯独他的事时时掛在心上。
这一年多自己在外面最掛念的也是爷爷奶奶,常常作梦梦见他们,他曾无数次想象着和他们见面的情景,想不到今后却只能在梦中相见了。想到这里他泪如雨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得书这才想起,贞瑞恐怕还没吃东西呢!急忙去外屋厨房给儿子找吃的。只有几个烀土豆和二穗苞米,急忙端给儿子,看着贞瑞狼吞虎咽的样子,得书心疼的不行,这是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吃完东西得书不让儿子说话,催他赶紧睡觉。贞瑞躺在散发着父亲体味的温暖的被窝里,身下的火炕彻底的温暖了他的身心,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这么放松了,他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了,外面还在下着雨,一直没停。屋里火炕暖暖的,外面是“哗哗”的雨声好象催眠曲,是最佳的睡觉环境。
得书不让任何人打扰儿子,连吃饭也不许叫,让他自然醒。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悄没声儿地进屋看了看哥哥,就离开各作各的事儿去了。得书告诉家里人,贞瑞回家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说。
贞瑞妈其间来过几次,看儿子睡得那么香甜,有心喊醒他,母子俩说几句话,又舍不得叫他,只是坐在儿子旁边就那么看着他,很久很久。
一个白天又连着一个晚上,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贞瑞才醒过来要吃的。贞瑞妈把早已准备好的饭食端上来。一大海碗腌的咸肉燉大宽芸豆角和新下来的土豆块,上面还冒着油汪汪的泡沫。几穗早上刚掰的玉米,散发着诱人的甜香,青椒鸡蛋酱,又稠又粘的芸豆粒大𥻗子粥,一面带着焦黄锅巴的玉米面贴饼子。还有几个煮鸡蛋和两个咸鸭蛋,那可是平时别人吃不到的得书的下酒菜。得书平时喝点酒不多一天一次,一次二两,一个咸鸭蛋要吃好几天呢!
贞瑞这顿饭直吃得大伙目瞪口呆。这是多长时间没吃饭了?一个人竟然吃了三个人的份!也难怪,这几个月的逃亡生活他根本没吃过一顿饱饭。
战斗结束时他身上还带了一支手枪,日本人到处设卡盘查行人。白天不敢走,晚上也不敢走大路,更不敢进村镇。晓行夜宿,渴了喝一口山泉水,饿了嚼几口野菜,实在不行了就找那村子边上的人家淘换一口吃的,好在他们在撤退时每个人都带了些银元,还不至恬着脸向人家讨要吃白食。这些事贞瑞没向父母说,他只说了自己这一年多的遭遇,还安慰四婶娘得方媳妇。四叔他们大部队已经突出了日本人的包围,估计这时早就参加八路军了,只不过离咱家太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得书告诉贞瑞,在北大营监狱时是三叔得民把得方和贞瑞从监狱里解救出来的。只不过当时情况特殊不敢和他们相认,这还是上次帽儿山战斗那个晚上,得民告诉得书的。二叔得欣也是得民的朋友从监狱里救出来的,现在已经去哈尔滨了。一家人到现在才都有了确切信息。只是得民现在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一家有四口人作着反对日本鬼子的事。
得书觉得日本人不会放过自己这一大家子,得方和贞瑞参加起义,日本鬼子早晚会查到得方和贞瑞身上。得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更是行走在刀尖上。自己呢?也作了不少抗日的事情。按照日本人的“连坐法”,免不了一场灭门之祸。自己死了倒也罢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早已看破生死,这一大家子十来口人怎么办?
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但是没有人手实现不了。这回贞瑞回来了,他有了历练,长了本事,可以把这个重担交给他了!
得书问贞瑞今后有什么打算。贞瑞说他受不了日本鬼子的窝囊气,想去参加抗联。
得书往鞋底磕了磕烟灰,又装上一袋烟。贞瑞给父亲点上火,得书深深吸了一口烟,等到吐出的烟雾散开,才开口说话。自从他戒掉大烟瘾,旱烟袋几乎不离手,一袋接一袋的抽,不时的咳嗽。
“儿啊!自从日本鬼子来到茧场,咱们家的日子就走下坡路了!如今你爷爷奶奶过世了。我这一细想,也好!活着也是为儿女担惊受怕的。”
“如今你二叔一家去了北满,你三叔四叔又在外边,干的都是和日本人作对的事。你我父子不也是一样吗?现在日本人没抓住我的把柄,但早晚会找上门来。咱们家老老小小可是在日本人的刺刀下过日子。说不定哪天就大祸临头了。”
“我想了个主意。你爷爷奶奶在世时,你奶奶有个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在凤城那边住。他家附近有一家人卖掉老宅去南方了。还有十多亩地,你奶奶手里有几个闲钱就买了下来。想日后价钱合适时再卖出去。到现在也没卖出去。我想让你带着咱们全家去凤城,改名换姓隐居下来。那边的地得有人种,日常事情也得有个男人打理,咱家现在这个情况,老的老小的小,谁能在那边支撑门户呢?只有你最合适。我现在走不了,日本人和高疯子盯着我呢!我想日本人在咱中国呆不长,等打跑了日本鬼子咱再回来,多说也就三、五年吧!”
贞瑞想了想,爹说得对,三叔、四叔抛家舍业在外面,一时回不来,爹爹自己又脱不开身,如果自己再走了,这个家今后怎么办?鬼子还不灭了一家老小满门?想到这里,他点点头“爹,我答应你。”
最后得书决定,得民媳妇带着孩子以回娘家为名,先离开茧场,在北甸子娘家住下,得方媳妇和几个孩子也回南营坊娘家,贞瑞妈带着二女儿区子小儿子贞惠去南阳岗子娘家。一拨一拨分开走,以免引起怀疑。
日本人修机场征用民夫和马车,贞瑞混在民夫里混出茧场镇后,再把家人聚到一起,然后一起秘密离开北溪县到凤城去。大女儿梅子留下照顾得书作饭管家,二儿子贞祥留下莳弄庄稼。
那边的身份证,良民证早已办好,因为那边有房契、地契,那家人搬走了,但没销户,咱家人就冒用搬走那家人的身份。再上下稍微打点花几个钱,哪有办不了的事!
其实从日本人占领茧场那天起,得书就有给自己安排后路的想法,他念过私塾知道《狡兔三窟》的故事。何况他表面上给日本人作事,暗中却帮助抗联,干得是刀尖上行走的事情,他自己倒是看破生死,豁出去了,就怕连累全家老小,他怎么能不给自己的家人留条后路呢?
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雨终于停了。雨散云收,天空瓦蓝瓦蓝的,太阳露出久违的笑脸,把温暖又撒向人间。被雨水洗涤的万物都显得生机勃勃,树木庄稼都扬起了头、伸开了臂,展开了卷曲的叶子,油汪汪的发着亮光。人们也象大病初愈那样,洗去了烦躁,浇灭了心火,卸去了重负,心里敞亮了。
得书的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一家人神不知鬼不觉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茧场镇,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离开时只带了随身换洗的衣服。根据路程计算,除了到北溪这段要坐汽车,北溪到风城坐火车,然后再坐汽车,还要坐一段马车,然后步行,估计也快到了。
得书觉得自己心里放下了老大一个沉重的包袱,老轻松了!可以面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告慰自己的父母了。
昨天高清奎来找他,日本人在附近村里招的民夫不够.还要到偏远地方征用民夫修机场,让得书帮忙把十辆马车和几十个人安排进修飞机场的民夫里。得书没问是什么人,但心里明白一定是抗联的人。
得书确定这是抗联又要打茧场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大清早茧场镇里派人来,让他到警备队大院去验收征召的民工。得书进了警备队大院一看,好家伙!人还真不少。
大院中心的高台上摆着两张桌子,上面坐着龟尾老鬼子,旁边站着金翻译官,还有伪镇长张绍英和自卫团长高疯子,以及另一位囤长。很显然,边上的空位置是给自己留的。台子边上是照相馆的师付老王和他的儿子兼徒弟的小王。
操场中间一大群人,有四、五百人,都站着排呢!排头是各保的保甲长身后站着的是征召来的民工。
操场四周是日本兵,端着上了明晃晃刺刀的三八枪,还有不少伪军。
得书明白,这是要验明正身,照相、发通行证,避免抗联混进来。让保甲长们来这里除了让他们领队干活外,更重要的是实行“连坐”,哪个村子的人出了事,就要这些保、甲长负连带责任。这样避免抗联混进来搞破坏。
上回修飞机场出了不少问题,有的人把水泥一整袋一整袋的倒进挖好的大坑里,只用砂石铺路面,上面用一层水泥灰浆抛个光。飞机跑道上看似光滑,其实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泥面、看起来挺好,一使用就会露馅。不用飞机,卡车一上去都会压出一道沟。地面夯得也不实。这次下暴雨洪水冲垮了飞机场,工程质量大问题便暴露了出来。一方面是民夫有问题,另方面监工的也敷衍了事。还多亏这个机场没有使用,否则一旦出了飞行事故,老鬼子龟尾只有剖腹自杀谢罪了。
看到龟尾双手拄着战刀,正襟危坐,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知道他十二分恼怒而且发了狠,下决心亲自监督修飞机场的事情。
得书没理他,径直在空位置上坐了下来。掏出烟口袋,装上一锅烟,点着火,“吱拉吱拉”地吞云吐雾。“上赶着不是买卖”,人就是这样,你点头哈腰,奉𠄘讨好别人,别人不见得瞧起你。你按自己的本性作事该怎地就怎地,他反而会高看你一眼。得书说话从不伤人,但也从不阿谀讨好人。日本人反倒认为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个实在人。对他的无礼却不怎么计较。
今儿个开大会是为了审查、甄别征用民夫的身份,避免其中混入抗联破坏了修飞机场的工程。让得书和各村镇保甲长来这儿的原因,一来是认人,别让抗联混进来。二来让这些人签字担责。
首先各村的民伕要在本村保甲长的带领下依次一个一个从台下经过,接受当面审查。
这些人中龟尾只认识一小部份保、甲长,张绍英和高疯孑是本地人认识得更多一些。
得书从小跟爹到各村淘换各种粮食种子,农闲到各村收山菜、山货到北溪、奉天去卖。他认识的人最多,即便是不知道姓名,也会觉得面荒荒的脸熟。因此,人一走过台下,他一搭眼便知道是不是生人。表面上不经意,内心里早已辩别清楚了。更何况许多人都是他亲自安插到各村屯的!
因为那些村屯的保、甲长大都是他的朋友,或者是磕头弟兄。
他向那些保甲长作了承诺,出了漏子自己一力承担,决不连累他们。
今天的程序就是面审,而后登记、照相,照完相就可以回村,三天后保、甲长来领通行证,凭通行证进出茧场镇飞机场土地上工。
各村保、甲长们带领本村被征用的民夫按名单排成一队从主席台下过。
龟尾象饿狼一样,盯着台下走过的人流。
高疯子的三角眼不停地眨着,不知他心中打着什么鬼主意。
伪镇长张绍英拿名单念着:
“洋湖沟三十人”……。
“红土甸二十人”……。
“平顶山十八人”……,
“等一下”……。高疯子站起身来,指着平顶山队伍中的一位民夫,
“站住,那个低头的!”
“你抬起头来,走近点儿!”
“站住!装什么糊涂?说得就是你!”高疯子一边说一边跳下台,当胸揪住那人。
得书表面上装作没有在意,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心里一动,这人我见过!他不是当地老百姓。也不是自己安插进去的人。他是什么地方的呢?
得书回想着,“平顶山……。”“对了,他不是大平岭山李北风手下的那个头目吗?”前些日子上山送信,就是他带人把自己绑在大树上的,害得自己差点儿没命。
那头目也姓李,是奉抗联独立师李北风师长命令混进民夫里,准备配合抗联其他部队里应外合攻打茧场镇的。他们这次来了一共五十人,有的伪装成赶车的“车老板儿",有的装成民夫。得书安插了二十几个人,剩下的是他们自己找的门路。
本来这些人都是农民出身,混进民夫中根本无法分辨。除了知根知底的人以外,别人甭想看出破绽。所以大部份人都已经坦然地通过了当面审查。
但是这个人却心虚了。为什么呢?当初为了劝降李北风,高疯子上过大平岭山。这个头目是巡山的头领,高疯子见过他。
轮到他走过主席台面试的时候,没想到高疯子会出现在台上。心里紧张怕高疯子把他认出来,所以低着头。如果他大大方方的走过去不会有事,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可正是这一低头却引起了高疯子的怀疑。
那个人迟迟疑疑不想动,旁边的日本兵照他后背就是一枪托,他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站稳。
高疯子走到近前,用右手托起他下巴,看了看,“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平顶山村的!”
“你不是平顶山村的,我见过你,在什么地方我一时想不起来,说实话,太君不会杀你!”
“我真的是平顶山的…”
“你不是平顶山老百姓,你是抗联!”
“八嘎!实话的不说,死了死了的!”龟尾睁着血红的眼晴,一只手抽出腰间战刀,刀尖直抵咽喉。两个日本兵也架住了那人的两臂。
那人脸上煞白煞白的,看样子吓坏了。
“慢着!”一个声音响起,不紧不慢,声音不大却是很镇定、很有力。
众人顺声音一看是得书。他习惯地把烟袋往鞋底上磕了磕,然后插在后腰带上。
“这人我认识,姓李,大名记不清了,小名叫狗不理!”他看也不看旁边的龟尾和高疯子。
高疯子看了看得书,有点儿疑惑,但还是放下了手。
龟尾也收刀入鞘,看着得书,等他的下文。
“高团长!你说他是抗联,你是在什么地方,怎么认识他的?”
“我…我…。”高疯子语塞。这会儿轮到龟尾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高疯子。
“我看他象……。”
“象不行啊!象是一回事,是又是一回事,象不等于是,我说你也象抗联,那行吗?这事开不得玩笑。”
得书胸有成竹,他从高疯子“你是抗联”这句话看出了破绽。他分析高疯子只是觉得这人面熟,好象在哪见过,并不能确定他是什么人,什么地方见的,他是在使诈,诈那个人。
得书上平顶山送信联络,李北风归顺抗联,编为独立师,这是不几天的事,这么机密的事儿高疯子怎么可能知道?如果日本人知道这事不早就有行动了?
得书看场上气氛缓和了,坐下来又拔出烟袋边装烟边说道:“前两年我收山货常去平顶山,这人我认识,和我还有点儿偏亲,论辈份他还该叫我爷爷呢!”
那小子也聪明,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叫着“爷爷救命!”
得书点着烟吸了一口,笑了,“兔崽子,这会儿喊爷爷救命了!忘了我去你们村的时候,你是怎么待我的?不看在你家老人面上,我就不吭声了。废了你个兔崽子!"
得书话里连真带假、夹枪带棒的骂了一气,也算出一口恶气吧!骂完后他转头看着龟尾,“龟尾大佐,让他滚吧!没什么油水!”
龟尾想了一想,然后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走吧!
得书看都不看高疯子一眼。
转头笑骂道:“滚吧!小兔崽子,记得下次爷爷再去你们村时,多准备点儿好酒好菜!”
“谢爷爷,一定,一定!”说完爬起身赶忙去登记照相了。
包括平顶山保长在内的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只有高疯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还咕啊啾儿的,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