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12岁的妹妹通了个电话，聊了最近的学习，家里的情况，奶奶的身体，最后她说，姐姐我偷偷给你说，你不要告诉奶奶。其实我有点想爸爸。
有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爸爸突然打了个电话，晚上又打了一个。听见我睡了就说明早再说便挂了电话。然后再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心里很慌。想了半天还是回拨了过去。
然后爸爸说，小舅舅去世了。
整个大脑是空白的，然后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周妈妈发来的照片，上面舅舅瘦到恐怖的样子，那时候就开始隐隐有些预感了。哭不出来。憋得慌。虽然这个人我从小到大盼了无数次他的离开，在多少个可以许愿的时刻我都重重的加上希望他不要再打扰整个家庭了，变好或者去死吧。
小舅舅是慈母多败儿的典范。被外婆宠坏了的小儿子。从小就不学无术，长大了在街上晃荡，认识一群狐朋狗友，喝酒抽烟泡吧然后吸毒，被抓。外公外婆一大把年纪了爬了几座山就为了在劳改所外面的山顶看他一眼。回来娶不到媳妇，家里花了所有的积蓄找了一个，结果是骗钱的收了订婚彩礼就跑了。等了几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直接就结婚。
四十多岁还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严重酗酒。每天就腆着脸找外公外婆要个几块钱然后去买酒喝。喝完酒借酒发疯，在家里和舅妈吵架。甚至在外面喝酒也会闹起来。我从八岁到十五岁每次家庭聚会都要和他吵架，好几次直接打起来。不工作，妈妈拖了好多人情给他找了好多工作，干了不到一个月嫌累就走人了。不好好带孩子，妹妹从小最熟悉的环境是迪厅，酒吧，台球室。还好她真的好懂事，自己学习，看书，也不管爸爸妈妈是不是在一旁吵架。妹妹才一岁的时候，舅舅舅妈就喝醉了在街上打架，妈妈去把妹妹背回家来也不管他俩就走了。不知廉耻，不上进，不成才也不成人。
后来，我也懒得管他了，不是他好了，是大家都乏了。然后偶尔也发现一些他的优点。其实很孝顺，清醒的时候对人很好，很善良，也对我很好。每个假期我一回去就赶紧给我做好吃的，不像关系淡泊的大舅一家。真的，如果不喝酒的话，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没有如果，这个人就这样走了，除了七十岁的外婆，四十岁的妻子和十二岁的女儿。什么也没留下就走了。
其实我现在一点也不恨他了，也不讨厌他了。他再不工作，不上进，不努力，但是在家里陪着外婆也挺好的。有时候常常想，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嫌弃他，逼他，是不是他就不会埋头喝酒，希望自己醉着就不会被人讨厌，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在了。
突然一下子就想哭了，好像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情，那么多年，他自己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吧。每次努力到一半，发现自己还是被嫌弃，生活没有改变的时候，他才会放弃的吧。是不是多给他一些宽容和鼓励，他是会好起来的。可是这世间的所有人，尤其是他最亲近的人，都在往死里逼他。是不是世俗的成功真的那么的重要，记得有一次他喝得烂醉在家里撒泼的时候，我跟他大吵一架，他嘶声力竭的在那里喊：“你们不就是要钱吗！！如果我有钱，谁他妈还敢这么对我！你们自以为是什么啊！还不都是一些爱钱爱到死的烂货！”然后给了他一巴掌。当年13岁的我，非常生气自己有这样的舅舅，不知道家里人都是为他好，不知道周围的人都在担心他。现在23岁的我，开始后悔，也许真的是我们做了错事，才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近了死胡同。
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压抑，不知道外婆怎么办，最疼的小儿子也走了。妹妹怎么办，才十二岁，虽然爸爸会莫名凶她，打她，可她最疼的还是爸爸。连着这几年，最宠她的爷爷去世了，最疼她的爸爸去世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如何安慰她。更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究竟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有时候会为自己开解，一个人碌碌无为，白吃白喝混了四十多年，最后竟然得了咽喉癌，没有办法吃东西活活把自己饿死了。听起来就是最标准的因果报应的故事了，跟我们这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他自食恶果。然而都是自我安慰罢了。死亡是最深刻的惩罚，不仅是对离开的人，更是对活着的人。每一件关于他的物品，每一个忌日，都在提醒活着的人，当年都做了些什么蠢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