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按下“0”之前,我停下了手指。
四周围空寂一片,我却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两根孤零零的数字,随着手机屏幕的熄灭,不甘心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得找到她问个明白。在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段视频。
我忽然发现,尽管我并不喜欢她,但她回来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依赖于她——或是一个并不属于我的未来。我纠缠于她、子欣和徐航编织给我的真真假假,却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找我应该知道的真相。在她的庇护之下我逃避着一切,所以看不到那些向我射来的箭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不好。这样不对。
她离开了我,这不是件坏事。至少她让我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一切。让我不必蒙蔽双眼,得以重新以我自己——而不是她的视角,看待整件事情。
阿扬离开宿舍前接过徐航的电话,一定是徐航把阿扬约出去的。阿扬对午觉的要求很高,徐航不可能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找她,那么徐航找阿扬究竟是什么要紧事,这个我并不知道。
徐航跟阿扬约见的地方是理化楼,阿扬却根本没去。阿扬为什么去了教学楼,这个我也不知道。
还有她,这只蝴蝶。她在阿扬死后十年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以致舍弃一切回来。她的目的不会是采拮证据这么简单。那么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应该去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就算不明白,也总该猜出个骗得过自己的答案来。
我很久没回来了。我和阿扬的房间。
阿扬的遗物大部分都已被家人带走。留下来的只有一些废弃的物品。我在她的位置坐下,趴到她的桌子上,听到这个世界嘈杂的声音,却再也听不到阿扬说一句话。
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我这么离不开她。
我趴在桌子上看她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一本破得不能再破的二手旧书,一支断掉的眉笔,还有几张废纸,纸上写着,“周二2:30 实验交报告”。
她会在明媚的午后靠着窗台看书,直到影子慢慢变长,淹没在整栋楼的投影里。然后她走到我窗前,拍拍我的枕头,看着我半死不活地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看着我映着手机灯的脸。她会问我:“晚饭吃什么?帮你带。”
她某一天开始迷上了画眉,飞速从淘宝上买来廉价的眉笔和修眉刀,每天对着镜子描。她会揪着我问好不好看,最后在我鄙视的目光中扯扯刘海,遮住并不对称的眉毛。
她是除了我妈以外最纵容我的人。她给我带水带饭代签到,帮我写作业记课表。她还会把徐航送给她的零食分一半给我,除了薄荷糖。她是个喜欢吃薄荷糖的怪物。
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空荡荡的宿舍里,我说:
“阿扬,我现在过得不好。”
我竭尽全力把耳朵贴紧她的桌子,却只能听到大地嗡嗡的低沉响声。从在她着陆的一瞬间开始,她就应当与大地混为一物。但我分辨不出她的声音。
“我过得,”
我说不下去了。
我以为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阿扬死去这么久,我虽然不能笑着跟别人开玩笑,但至少连鼻子都没酸一下。
但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我坐在她的座位上。她座位上还有她洗发水护肤品和香皂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她的桌子上还用记号笔写着“阿扬fighting!”,她的痕迹还在,她却不在了。
我看不清她的痕迹,一切都模糊在一篇矇眬的迷雾里。我窗外的光线在我眼里融化成细小的光斑,缓慢游离着。
我眨眼,这个世界终于清晰了。可惜清晰不到三秒,又矇眬起来。
我把脸藏进桌子里,呜呜咽咽,细不成声,把那句话接了下去。
“我过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