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大时代的生存智慧(一百九十六):自欺,欺人,被人欺。
洪宪帝制之后,袁世凯可以说一直没把西南军阀放在眼里,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人内斗。段祺瑞这样的元老,在北洋军中资历与威望仅次于袁世凯,但是大公子袁克定却谋划着除之而后快,虽然段祺瑞缺席了登基仪式而且与袁氏父子几乎闹翻,然而毕竟是数十年的袍泽与自己人,此时段祺瑞还是袁世凯的干女婿。他叫来袁克定训斥道:“你姐夫虽然对帝制有意见,但是只是用嘴说说而已,我听说你要对他不利,必须马上停止,他是我们的至亲,现在事情还未坐定,内部就斗起来,将来还敢设想吗?”以后确实不敢想,因为西南出事了。那场由云南督军唐继尧率先发起,蔡锷扛起大旗,自己人冯国璋暗地里推波助澜的护国战争,将袁世凯彻底埋葬于欲望的泥淖。
但是一开始袁世凯并未将这场战争放在眼里,对于西南军阀的实力也是不屑一顾,而且袁世凯对于西南半壁的暗流涌动也早有察觉,云南反了无妨,滇军以善战好战而闻名,但是区区三个军人马,袁世凯认为不需时日即可以荡平,而且坐镇四川的谋将陈宧足以独当一面。殊不知川军根本不买陈宧的账,带去的三个旅中冯玉祥吵着要回撤观望,一个旅是蔡锷的旧部,唯一的一个旅兵力面对蔡锷麾下一军人马自然吃力,最要紧的是军心与士气,北洋军在洪宪帝制中道义尽失,因此战力惨淡。滇军一路上占尽道义优势,接连策反宜宾和泸州两地川军,然而空间也为袁世凯换取了时间,以曹锟为主将,麾下吴佩孚坐镇的北洋军主力三万余人挥师南下,已经在川南集合完毕。
其后,北洋军反攻泸州,势不可当,这也是袁世凯不把西南军阀放在眼里的原因所在。护国军因为兵力悬殊压力空前,节衣缩食的滇系军阀仍然供给不了前线的战需,“衣不蔽体,食无宿粮”的护国军力战不支,退守纳溪与北洋军隔江对峙。袁世凯大喜过望犒赏三军,然而贵州督军刘显世在骗得二十余万赏金后倒戈一击,广西督军陆荣廷也紧随其后,西南战况急转直下。日军自派遣特务护送蔡锷回滇之后,一直就在积极支持倒袁,对于日军来说没有任何立场可言,唯一不变的立场就是削弱强邻,先是送给孙文一百多万元活动经费,以及资助晚清遗老回国,接着承认西南军阀为交战团体给予支持。
最终,比多米诺骨牌还快,曾经“拥袁”的衮衮诸公摇身一变成了“讨袁”志士,骑墙派的口诛笔伐袁世凯可以忍,但是有两个人的倒戈,让袁世凯实在无法接受。一位是北洋之犬冯国璋,另一个人就是辫帅张勋。他打算增派辫子军征滇,没想到张勋先发制人,以局势不稳为名请求招兵十营。最让袁世凯接受不了的是北洋军阀内部的“五将军密电”,领衔发起者不是别人,竟是忠实敦厚的冯国璋,他实在想不到两个自己人会合唱这么一出,这场闹剧已无胜算,气急败坏的袁世凯几近昏厥,他对身旁的夏寿田悲凉地说道:“一切都完了,我昨天见到天上有巨星陨落,这是平生所见的第二次,上一次是文忠公死时,这一次也轮到我了!”这个执拗了一辈子的强人,此时仍然执迷于所谓的宿命,这宿命何尝又不是他一手缔造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