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慕今朝
——怜悯，因你而怜，自你悲悯。
她被带进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整天有人给她教舞，给她指导姿态和装扮。
于她而言，每天可以穿着亮丽的服裳，吃上一顿饱饭，偶尔还有姐姐们还能分些好吃的糕点，在她这个年纪已是奢求一般。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男子。
他领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进来了这里，男子瘦削的身子裹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袍子在走动时里面不断地摇摆着。
女子化着淡淡的妆，但是眉眼的精致掩盖不住那种渗入到骨子里的妩媚气质。
“咳咳。叫你们的老妈过来……”男子在厅堂里寻一处座位，和那女子一同坐下。
“哟，这位爷，这才正午呢，就来捧我们的场子了？”这儿的老妈慢悠悠地走过来，望见了他身边的女子，疑惑了一会，“爷，您这是来这儿给我们送姑娘的吗？”
“你们这儿的最好的姑娘是哪一位啊？”男子冷冷地望着她，“让他过来给我沏茶。”
“爷，您说的是我们的呓苏啊？她可是这附近响当当的美人啊，早知道来这儿的爷可都天天盼着求着让她来……”
“废话少说，叫她过来。”男子丢出了一袋子钱在她面前，老妈赶紧一把抓住，然后起身往厢房里走去。
不一会儿，老妈牵着一位娇美的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爷，这位便是呓苏，来啊，呓苏，快给这位爷倒茶。”
呓苏一身媚态，如水般贴在男子的怀里，为男子倒茶，然后轻轻地把茶杯递到了男子的嘴边。
男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伸出手抚摸着呓苏的下巴和颈部，他凝视着她，鼻息之间尽是浓郁的脂粉气味。
突然，他猛的扣住她的脖子，一拧。
呓苏的头便像断了线的傀儡，垂落在肩膀之上。
整个厅堂回荡着老妈和旁边的女子发出的尖叫，她们都脸色惨白，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眼下这发生的一幕。
“从今以后，你们这最好的姑娘不是她了，而是我身旁的这位，莲儿……”男子望着老妈，冲着身旁的女子示意了一下，“剩下的钱，几日后便送到，若你不把今天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这里所有的人，我都给你们杀光。”
男子抚摸着怀里呓苏的尸体，笑道：“可惜了这娇媚的美人啊，只能怪你不是我的棋子罢了。”
他站起身，对身旁女子说道：“莲儿，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派了人在这与你接应。”“自此，这里归我。反抗，背叛，下场如此……”
他对着身后还处于恐慌的众人说道，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顿时整个厅堂里的人都面容惨白。
“小珏，别看了，和姐姐回厢房。”年少便目睹这一幕的她被人拉回了厢房，留在她眼里的就只有恐惧和大片大片的阴影。
那晚所有人都无法入睡，大部分姑娘趁着夜深逃离了这里，小珏也跟着姐姐们离开了这里，不过在城外的密林里，她与姐姐们分散了。
在她迷失于密林的时候，归属于她的另一条路慢慢地开启了篇章。
在密林之中，她徘徊了好久，最终遇见了小神沐，遇见了那个青衫素布披着亚麻色袍子的少年。
那个叫做神沐的少年收留了她，带她回到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布满草药味道的木屋，里面浓郁的药味却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神沐告诉她，有些草药囤积在屋内散发的药味会让人慢性中毒，所以他特意在屋里放了些解毒清神的草药，不仅可以驱虫，还能养身静心。
让她好奇地是神沐这个少年给人一种像是药一般的感觉，虽然有些苦涩枯乏，但是有一种暖暖的惬意感，以及他身边带着的那只和他一个名字的小狐狸，赤色柔顺的毛发散发着一种慵懒的气息。
那年冬天，听村子里的人说道城中发生的事情，一位曾经失踪的将军突然卷土重来，一场大火更变了整座城，颠覆了曾经辉煌了些许的皇城。
小珏曾经听闻过那位将军的传说，是一名叫作血梨的男子，从最初的佣兵一点点爬起，到统领万千佣兵的巅峰。
对于这个消息，神沐却丝毫没有什么新奇的感觉，一个人默默地在屋外那座土包的无名碑上刻下了一个图案，一颗鲜红色的梨。
“神沐哥哥？这里埋着的究竟是谁啊，为什么现在才在碑上刻东西啊。”小珏好奇地看着这块无名碑，碑上没有一丝灰尘，似乎神沐时常来这里清扫。
“故人……”神沐端坐在碑前，用手摸着碑上刚刚刻下的图案，“这么久了，终于可以给你留下些什么了，你我曾经都没有名字，只有这个简单的标志，代表了我们的一生……也许这就是轮回吧。”
“小珏，我曾经应该和你说过，我刚刚束发的时候是一个无名的佣兵，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碑下睡着的……是我当时同帐的战友，他就是那座城里曾经叱咤一时的血梨。”神沐望了望小珏，脸上挂着有些感伤的笑容。
“城中传闻不是他……失踪了吗？”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失踪这么久呢？他宁可死，也不会隐姓埋名躲起来。”神沐摸着碑长叹一句，“一年前，听闻他出事了，被困于城中，我前去搭救，可是……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站至最后一刻，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不肯苟活。”
小珏走过来，伸出手摸摸神沐的头，嘻嘻地笑了起来：“神沐哥哥，别难过啦，你这么做，相信血梨将军他一定很欣慰的。”
“嗯，你还把我当小神沐来摸了啊！”神沐起身捏住小珏的脸摇晃着，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
“每个人都不同，都有归属自己的活法，对不对，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才是最开心的。”小珏被捏住脸，说的话也略微含混不清。
“每个人都不同……”神沐松开了手，点了点头，他望着身旁的碑，突然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和我不同，你善良，我残忍，若是如此，任由自己的心吧，何必束缚住它呢？”
“我不是善良，是柔弱；你不是残忍，而是坚强。你在生死面前，雷厉风行，我在生死之间，犹豫徘徊。”
这是神沐和血梨最后的对话，自此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神沐下次见到血梨的时候，只是一具冰冷鲜血淋淋的尸体，他默默地把他背了回来安葬。
神沐和血梨几乎是同时成为佣兵的，两人被安在同一个帐内，作为战友两人也时常合作执行任务。
刚刚成为佣兵的日常都是搜集情报，侦查和巡逻，神沐也还算习惯，但是血梨却总是抱怨，他比神沐年长些，看起来更加沉稳，他的眉眼里永远充斥着像是火焰般炽热的神色。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血梨也渐渐开始如愿以偿，他们开始被派遣执行一些暗杀的任务。
也就是那晚，他们被派去追杀城中出逃的一家贵族，神沐和血梨便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那天下着大雨，神沐和血梨走散了，神沐误打误撞找到了要追杀的目标，已经被其他佣兵捷足先登了，也就是那天他救下了静宁，没有杀她，而是选择了保护她。
从那天起，他不再是佣兵，因为没有名字，也无人会去追杀自己这个无名之辈。
他和静宁在附近的村子里住下，他向静宁学习行医之道，做一个普通平凡的乡野郎中。
可是一年不到，战火席卷了那个村子，他外出采药，回来的时候村子毁于一旦，他在村子里撞见了最后撤离的一支佣兵队伍，为首的正是他当年同帐的战友——血梨。
“是你……这里怎么回事，是谁把这里……”
“嗯？竟然是你，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任务所示，将这附近几个村子清理干净……”血梨已经是那副冰冷不可亲近的姿态，只是对于神沐的出现有些诧异，“怎么了？你生活在这里吗？”
“静宁……也被你们杀了吗？”他冲回自己的屋子，屋子里一片凌乱不堪，只有小神沐蜷缩在药篓里，附近也没有发现静宁的尸体。“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这些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应该明白，作为佣兵，只是听从命令执行任务，其他的琐碎之事无权过问。”血梨走过来，冷冷地望着他，“村子里活着的人全被我们杀了，也许你说的那个人……也在其中……”
“呵呵，你……你……”神沐抢过血梨手中的长剑，指着血梨的咽喉，“我要杀了你！”血梨身边的佣兵全都剑拔弩张地朝着神沐围过来，血梨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哼，你……这么多年，你杀过一个人吗？自我们认识起，你就不是会杀人的人，你我都知道佣兵的职责和规则。”血梨望着神沐冷冷地笑着，他伸手轻轻地把神沐手中的剑拿了回来，“我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走了。”
“你和我不同，你善良，我残忍，若是如此，任由自己的心吧，何必束缚住它呢？”血梨说完转身离去。
“我不是善良，是柔弱……你不是残忍，而是坚强。你在生死面前，雷厉风行，我在生死之间，犹豫徘徊。”神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呵呵……我居然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还想悬壶济世，可笑可笑啊。”
“我相信血梨，他没有杀静宁，若是他杀了，尸体应该就在村子里，而且小神沐和静宁关系很亲密，静宁死了，神沐自然不会活着。”神沐仰着头望着天空，冷冷地笑着，“倒不如说，是她，把神沐给抛弃了……”
“我不会抛弃神沐哥哥的，还有小神沐……”小珏再度伸出手摸着他的脑袋。
“嗯啊，我也不会抛下你的，小傻瓜……”神沐伸出手摸了摸小珏的鼻子，“天色不早了，回屋做点吃的吧，今天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啊，只要不是生的就行，神沐哥哥你做的东西还是煮烂些好，虽然不好吃但是比你煮出来是生的要好……。”
“额……”
“神沐哥哥，如果你有了静宁姐姐的消息，你还会去找她吗？”
“会……我只是想要知道答案罢了……”
“那能带小珏一起去找她吗？”
“乖，你就在家里等我，找人可是很辛苦的呢？”
“没事啊，只要陪在神沐哥哥身边，我不怕辛苦的。”
“再说吧。”
“你这是伤口没有及时清理导致的皮外出血，我给你取点卷柏草，卷柏又称九死还魂草，能够止血，收敛伤口，这样皮肉就不会留疤了，而且你到时候拿一些卷柏草烧成灰敷在伤口上，能够防止伤口感染呢。”
“谢谢你了，小珏姑娘，你现在可和神沐先生一样厉害了。”
“哪有，神沐哥哥比我强多了。我今天回去就给你取点儿卷柏草，明天你就会好起来的。”
“那谢谢小珏姑娘了。”
当她回家的时候，屋里只剩一张留条。
“小珏，我要离开一些时间了，从城中我拜托零夜先生为我打听的情报终于有了回音，静宁终于有了下落，我要去找她。我想给我这么多年心里留下的结一个答案，对不起，我会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回来的。”
神沐带着小神沐一同离开了。
“神沐……”小珏瘫软在地上，她好想大哭一场，但是却还是相信神沐会回来的。
过去了一年，小珏一个人给村里的人治病看病，维持着生活，自己一个人去山野里采药，陪她的，只有那个充斥着药味的木屋和屋外安睡的血梨将军。
她想他的时候，就翻阅那些神沐整理的手卷，看着他隽秀的字体，给他补充，并在旁边画上一只朱红色的小狐狸。
在附近城中有个叫做零夜的男子时常来此给她介绍病人，每次出的诊金都很高，他说他是神沐曾经的一个病人，所以一直给他介绍生意，也时常向小珏打听神沐的消息，回来了没有之类的。
过去两年了，神沐依旧没有回来，小珏天天清扫屋外血梨的碑，希望他能护佑神沐早些回来。
第三年，第四年，神沐依旧没有回来。
村子里的很多人家纷纷开始向小珏提亲，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很多人传言，神沐不要她了，把她抛弃了。
她依旧默默地给人看病治病，静默地在这里等着。
第五年的冬天。
小珏如同往常地站在门口看着一点点飘下的白雪，心有所思。
突然她朝外面望去，似乎发现了什么。
一只赤色的狐狸站在屋外看着屋子，比小神沐要瘦小些，毛色也没有它那么红艳。
“你是神沐吗？”她看着它，它不怕她也不亲昵她。
泪水顺势滑了下来，她抱起了那只小狐狸不禁痛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内心压抑的感情瞬间爆发了出来。
已经五年了，神沐就像消失了一般，音讯全无。
“小珏姑娘，快要下雪了，你这几天还是别上山给我们采药了吧，我们也没有什么急症，还是赶紧回去吧。”
“没事，李叔，您不也上山砍柴呢，虽说大家都不需要，但是以备不时之需吗，提前准备好总比临时找寻要便捷。”
“呵呵，你这小丫头片子，也是长大了啊。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谁娶了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望着李叔提着柴刀在山路远去，小珏擦了擦脸上的汗，提着药篓慢慢下山。
“是啊，已经六年了……”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默默地叹道。
却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六年了。
“小神沐，下雪咯，我们快到家了，冷不冷？”
“咻……”突然白色的小狐狸从她的药篓里蹿出来，冲进了院子，院子后面那块碑前，站着一位男子，穿着青色的长衫，披散着长发，长发下的面容除了苍老更多的是熟悉和惊喜。
“你……”
“没想到这场梦我做了这么久，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现在你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男子转身看着她，自己已经从少年变成了下巴满是胡渣的男子。
“神沐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小珏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他变老的面容。
他伸手摸着她的头，笑着：“是啊，我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小珏突然伸出手抱住他，眼泪开始落下：“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对不起，让你等的太久了，待我白发苍苍，陪你迟暮昏黄……”
第六年，神沐回来了。
掠剑影，
暮时宁，
朝朝夕夕落花名。
似锦凛，
若云倾，
迟迟暮暮思伊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