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跟Z聊天。
出来工作后,生活中的无常会冲淡曾朝夕相对的友谊,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寒暄。
跟Z不同,Z是我的大学同学,纵使两年没见,开场白很快就能跳转成生活里很多零碎化的故事。
第一个,Z恋爱了。他的每场恋爱,我都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在我眼里所有爱情几乎都是以男生“花哨”为始端,我身边太少那种安静沉默的爱情,Z除外。
大学时期他跟班里的一名女生谈过恋爱。女的来自深圳,豪放派、毫无避忌,习惯跟男生暧昧说话。
有次上课,她坐在我身边。我自顾自地看书,下课后她突然入戏地跟我说,“郭栩鹏,你是否不喜欢我?”
“我……”措手不及。
Z为人较憨厚,学习刻苦,当时我在宿舍看爱情动作片,他总能不受干扰地读起英语,任何东瀛女子的叫床声都影响不了他学习的心,唯独有次我刚打完羽毛球回宿舍,发现Z在我电脑上看毛片……
圣人都有错。
我取笑他,“别对着我的屏幕打飞机。”
他磕磕绊绊地反呛,“小鹏鹏……你这个死变态,你的电脑里居然有这么多毛片!”
“呃……”
他是喜欢这样称呼我,大一的时候,学校有一个共享平台,平台本来是为了共享资料,想不到学生用来共享中美法日欧各路片子。宿舍的人总习惯到我的电脑里下毛片,日积月累,便成这样。
现在想想片子还没看完,我们就毕业了。
Z告诉我,当时他跟班上那女谈恋爱,对方追自己的。还说自己第一次是在生日时给了对方,因为啥都不懂,整个过程女主导,于是想通过片子学习学习。
我无言以对,爬到床上,对着远方橙红的薄暮,“喂,”语气强而有力,“爽么?”
他立刻蹬起来,气哭似的,“不!告!诉!你!”样子看起来特别矫情。
不过这恋情持续了几个月便告吹,原因大抵都能想到,如果爱情里有一方太过主动,结局通常也就这样,不然你以为是《何以笙箫默》。但Z没有悲伤,不是不爱,脸上更多的则是无奈,他的确需要更多时间读书,更加刻苦地学习,更加努力……
原因很简单。家里穷。
到了这次,我十分好奇Z这场恋爱。
他说了几个戏剧性的标签:【那女刚毕业】,【白富美】,【初恋】,期间还携带缘分。
我再三询问,“真是这样?真是靠微信‘摇一摇’来认识?”
他答得很肯定,“小鹏鹏,你能否分析一下我们大概可以维持多久?”
我不急着答,因为重点不是“这恋情能维持多久”,我看得出,Z对这场恋情不太自信。
我说,“你就别想太多,尽管去爱吧,成不了夫妻至起码曾经业是并肩作战的好炮友。”
“嗳,你这人怎么还是那么污啊。”
“因为污的人智商比较高。”
Z没有跟我狗扯下去,他很认真,他说他不担心那女不爱自己,只是那女家里太有钱,一种想让人放弃的有钱。
“那挺好的,能少奋斗30年,不忧柴也不忧饭。”
但这话我最后没有言说,出来工作后,对待爱情的想法别与往常,曾经儿戏的那套放在生活赤裸的本相上已经不管用。
“这样吧,”我说,“你不如给自己一个期限,当给这段爱情一个期限,毕竟那女刚毕业,之前也没任何恋爱经验,而且还是白富美,眼下的她对爱情还处于情窦初开的状态,她还未尝到生活的咸性,所以她才会对此没包袱地憧憬。我不敢说你们是活在两个世界,毕竟爱是真实,是场活生生的交织。你无法把握这件事,那就在这事里附上一个期限,继而验证一个结果。”
他认同,同时也矛盾。因为,因为我他妈的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过后他转移话题,“小鹏鹏,你最近如何?”该是想谈生活想谈工作了,但关于“我”最近没太多如何,每天重复做一些事,习惯做一些事,写一些事。有些可以发朋友圈,有些则只能成段子,有些则是永远黑不见光。当然我没这样回答,很官方地回了一句,“还好。”他深知这不是我的性格,却不知咋地,他蓦然跟我说,“小鹏鹏,我累了。”
说起累,我不知觉地想起Z第一次在我面前说累的时候。大二时某个晚上,他该是憋久了,却讽刺得没男人要发泄的那份澎湃,他十分安静,双眼通红通红,属于落泪未应的恻隐。因为家里穷,未能报考读专升本,然而坐在一个角落,一宿。
我看不过眼,下床靠近他,“其实我家里要求我读专升本,但是你知道我并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然我给你读吧。”
Z没立刻抬头,暗自扬起嘴角,不清楚是笑我傻,还是笑自己无能力,手背狼狈地抹了抹眼角。
“小鹏鹏,我累了,不过我会想到办法的。”
他所想的办法不外乎继续出去做家教,继续勤工俭学,继续清洁学校大大小小的洗手间。可那时我没跟他纠缠,深知每个人男人悲伤的时候都有一条脆弱的傲骨。我懂,我明白,我没去戳破。
如今我问Z,“你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闯一番事业?”这是他大学就立志要做的事。
他岔开话题反问我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可能患有肺结核,你会怎样做?”
我啥时懵了,这下的转变太沉重。
第一:总所周知肺结核不是小病,具一定传染性。
第二:我意识到他所指的“如果”,其实没有如果。
Z也坦言,有一次公司体检照出他的肺部存在阴影。
他的公司是全球500强,当初1000人挑选4名作为储备干部,他花了很多汗水以及精力才能进去。最近一次体检里,护士漏嘴,“你就是那名可能患上肺结核的人?跟我来做进一步的检查。”
这话不到半天在公司里炸开了。检验是否真的患有肺结核,方法是持续吃某种药一段时间,看阴影会否扩散,所以报告一天没出,公司的流言蜚语十分惹人虚颤。
Z当时没跟家里人说,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公司派遣他到广州,先换一个地方安静工作。但事情远没这么简单,读大学时他自主报考了本科,眼下到了要写毕业论文的阶段。每天他必须准时下班回家写论文,还要经常请假。部门的主管觉得不妥,觉得他请假的理由不靠谱,一时说哪个亲戚结婚,一时又说考试。
实际上主管不知道他大部分的请假都是为了看病,在还没诊断出来之前Z是不能随便跟人沟通……那时他总是一个人,话语不多,所以没过多久部门主管就给予口头警告。Z自幼都保持一个好形象,读书时是好学生,实习时是好员工。那次该是他第一次觉得十分委屈,偏偏还是要十分客气地说:“主管,下次我会注意的。”
可当天下班,他还是脑袋一热,他打电话给一名心仪女生,电话里说了一些很感性的话,譬如生活上的累,前途的茫然。
那女很直接地回他一句,“你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说这个?”
他笑了笑,“没什么。”很不知所措。
最后是怎样结束,不太重要,只清楚自己蜷缩起身躯,仗着车窗,跟汽车一同在繁华的城市里消磨分秒。因为没想到自己一直暗恋的人,却是最陌生的人。事实上,他也不指望两情相悦,海枯石烂,大抵想彼时彼刻有人能特别懂自己,说些安慰语,那就够了。可现实里,这些仅能靠自己一一呵呵带过。
换作是我,我大概的做法是舍弃其一二减轻痛苦,要么不工作专心养病,要么先放下学业,然而Z都熬过了,他没有给自己找借口,没有逃避,迎着头皮,看现实有多么的现实。
幸好最后报告出来不是肺结核,紧接他也获得自主本科生毕业,还被曾否定过的主管升职。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在二十五岁都经历了这些,这个人的一生注定不平凡。
但Z在电话的另一端没很自豪给我总结,他只说,“我也没什么自信来源,也许我家里穷。”
还是老样子,卑微地干事,低调地生活。这一点我承认学不来,同一件事上,我恨不得回报是“肉偿”,而他只想踏踏实实地想要一根“肉肠”。这差别像从骨子里就存在。
“那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如今已经没有一些事情能够使你痛苦。”
“不,” 他答得很快,“深圳的驾照还是让我十分痛苦。”
“哈哈,”这事我帮不了他,刚想说,“顺其自然”,后来还是扯着嗓门改成,“用钱砸它,狠狠地砸死它!”
他被我惹笑,以为我真的开玩笑。其实命运曾经狠狠地摧残过你,那你就不要顾忌,先选择狠狠地报复,因为你曾被这世界无情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