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世贸天阶长廊,我在东面,司机在西面,在漆黑的夜幕下,我拔足狂奔一路向西。长廊上方大大的屏幕突然放出一片优美的画面,伴随着清脆的音乐,蝴蝶翩翩飞舞,鲜花盛开,许多年轻的小女孩发出一片惊艳的赞叹声,掏出手机和自拍杆拍照留念,眼里是一片不谙世事的清纯风情,穿着鲜艳的衣服,天真无邪,正是春时好风光。
那种景象很奇妙,当四周的男男女女都在凝神仰头注视着美丽的长幕,我却在拼命地,拼命地向着前方奔跑。
那些形形色色的白领丽人,也许只是麻木地看一眼,然后涌入澎湃的人潮,涌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疲惫而又苍白的工作中。
后来在车上,一路向西行走,我一直在看着车外的景象,走过肃穆的长安街,灯红酒绿,繁华开尽,那一座座国企和外企高大规整的楼群闪烁着绚烂的霓虹,隐约里在瞳孔中印照出城市忽远忽近,模糊冷漠的脸庞。璀璨的灯光把城市上空渲染得那么妖冶,星星点点的人群,快乐疯狂的嘶吼,公交车上沉闷窒息的拥挤,编织着时代日新月异的烙印。钢筋水泥,川流不息中明明灭灭。
上午在一号线车厢里,身旁有两个推着巨大行李箱的男生,行至南礼士路时一个男生问同伴:你想要去天安门看看吗?我正沉浸在葛朗台先生精明算计的世界里,听到这个问题鬼使神差地抬眼看了一眼他们,没有听到回答,只看到被问的男生眼里一片无可奈何的忧伤和苦笑,自诩特立独行的倔强,还捎带一点不甘心的挣扎。
几分钟后,列车经过天安门西,天安门东,他们没有下车。停留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疲倦而又苍凉。走向未知的我不了解的远方。
北京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是一座城市,一个印记,一种文化,是你年少时豪言壮语许下的憧憬,还是长大后绝望挣扎中认命的平淡。皇城根下,天子脚下,好像很光鲜亮丽。数以万计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开疆辟土,宏图大志,有多少熠熠生辉平步青云,有多少垂头丧气铩羽而归。有人无法承受生命的沉重默默含泪忍痛告别,又继续有一群群全新的茁壮纯真的年轻人前赴后继驻足安营。于是十年之前,十年之后,在这浩瀚京城里的年轻人,是一样多的。
有多少年轻人为了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信誓旦旦奋战北上广,无力忍受现世的凄风苦雨而寂寥地逃离,在岁月的轻叹和流逝中,厌倦于渐趋平淡的醉生梦死,而后回归,沧海桑田,星辰交迭。
逃离北上广,重返北上广,周而复始,成为这大千时代里年轻人迷惘的惆怅与惶惑。
在年华起起落落的浪潮里,我们在北京上演着一幕幕人世间的悲欢离愁,抛头颅洒热血。有时候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夜空里偶尔闪现的星星,发现最初来到这里的感怀已经被冲淡,最初留下时的愿景已经记不起来了。那些听过的歌早已不敢再唱响,写过的句子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你以为曾经的自己君子之言一诺千金,在千帆过尽的时候却悲凉地感受到承诺只是年少轻狂时呐喊的一个虚空的词语而已。
六年以前,在新光天地,香奈儿的巨幅橱窗外,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保洁阿姨在吃力地冲洗着染脏的玻璃,宣传画里艳丽的超模手拿着高雅的羊皮手袋,眼神冷峻时尚。身旁有一个提着巨大香奈儿袋子的年轻姑娘款款走过,目不斜视。
那一幅巨大的画卷瞬间冲击着我迷茫的双眼。
这是北京。
是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年轻脸庞折射的温柔光环。
也许伴你一生,也许颠沛流离。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