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底下无新事。
这是王尔德笔下的众生相:太过实际的议员,自我标榜独特的艺术眼光;不欣赏孩子梦境的数学家,眉头紧锁一脸冰霜;专家为报纸写出冗长的报道,被不甚明了的人们引用;庸碌的市长秘书随声附议;唯美的大学教授专注批评;还有把真心丢进垃圾堆的车间监工……市长与议员争着为自己立像,他们争吵至今,你可曾听到?
《快乐王子》在后人眼中也许只是个童话,对王尔德的人生而言,却是一个纤毫毕露的隐喻,一语成谶,不忍卒读。他的前半生,鲜花着锦,鲜衣怒马,他仿佛是为艺术而生。风度翩翩又特立独行,才华横溢又刻薄毒舌,耽于与美有关的一切。然而,终究不能幸免的,他被摆上祭坛,像每个世代那些与众不同被赐予才华同时附上咒诅的人一样,他怎样被仰视艳羡,也怎样被唾弃非议。就像,那个生活在无忧宫中的王子,被心怀叵测的臣民放置在高处,高处不胜寒。他必然要承受这一切呵,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也许他从来也无唤醒铁皮屋沉睡的勇气与博爱,也无意把人拉出洞穴,只是自顾自地唯美着,像沉溺于自我美貌的纳喀索斯,专注于水中的幻影,直到化身为水仙。然而,我总疑心他是知道的,并不如他所显露的那一层皮相。也许他的作品是一个出口,通往幽深的山洞,里面存放着心底最幽暗的秘密,无论对他倾诉什么,他永远只回复最后的几个字,那是关于艺术信徒终极宿命的神谕,那是厄科,那是莎乐美,那是每个祭司以个体肉身作为牺牲的献祭。
燕子也好,夜莺也罢,那些暗夜里流泪的,甚至啼血的,却依然歌唱。也许,那些请求,只是期盼留住:太美了,请你为我停留。快乐王子这样请求,剧作家,穷学生,那些普通的市民,每一个人,或许都曾在夜晚这样祈祷过罢。
“我是为水仙少年而哭,可是我从来没有注意他的容貌。我为他流泪,因为他每次面对我的时候,我都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我自己的美丽。”
不知,当年轻的王尔德写下这篇童话时,他是如何想的,清醒的,麻木的,还有嘴角那一丝,对世人的嘲讽,也包括他自己。
每个人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命运,而他是醒着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