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客观的物理世界
和
主观的通感世界里,
过去挥之不去,
真相已然扑面。
奶奶母亲姐妹,
不断跌落和攀登的旅程,
胜利者一无所获,
越遥远越深刻。
1
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这就是死亡的起点。——村上春树
不记得当时电视里放着什么节目,也不记得那是什么季节,哦,大约是春节前吧。她一个人在家,像被电视吸了进去,入了迷。听着奶奶最后一声气息,看着奶奶最后一眼不舍,年少的她敏感得感觉到奶奶像一片洁白的云彩要飘走了,她跑进卧室站在床前,屏住呼吸,两只眼睛巴巴得盯着奶奶鼻翼下的呼吸。生怕一不小心这片云就离她而去。她还是太小了,太幼稚无知了。事前是恨自己空落落的抓不住这片云,氧气袋都没用上。事后她怨社区的医生跑得太慢,最好的医生也没用上。
诚心敬意,与人方便,俭以养德,自洁果断,奶奶留下了耳渲目染的教养,和那块金黄色的老牌“梅花”手表。给她。她哭着要换回她拥有的一切,哪怕用失去换来拥有。“奶奶,要是能用我五年的阳寿,换回奶奶你生还一天也好呀!”仿佛痴心妄想。她希望这个最亲最疼她的人,能看着她结婚,能看着她生子,能看着她成人。可是......无法回报的爱,无法挽留的生命,总要化成一颗流星。流逝。流逝。
“梅花”陪着她流浪远方,多年后,她习惯戴手表,却把“梅花”弄丢了。
世间再无那般炙热的疼爱了吗?此刻——“滴答滴答”崭新的西铁城女表躺在精致的木匣子里,眼睛里抛来白晃晃的清波,在她眼皮底下摆动着身姿,不下120个动作.......她任“她”勾引,终无法动心——她心里早已经忘不掉过去的事和人。
当初,她在歌诗达邮轮上挑了又挑,与这只西铁城一见倾心。领回家来打入冷宫,四年多。别人只道一往情深才有故事,她却体会因为有故事才有绵长回味。心底的情义因一物隽永——金黄色小巧脸盘,纤细身段儿,不施粉黛,永远不是最时髦,却自顾自低头安静的,“梅花”便是她被深深疼爱的见证。
滴答滴答,流泪心悸,晴天霹雳,最疼她的奶奶。走了。春天一下子入冬,寒冷定格。
游子虽惜别,一去何时见。飞鸟犹恋巢,万里亦何远。
不一样的时空,一样的蓬勃生机。月亮升起来了。无限的真实,无限的美好,像歌诗达邮轮上清凉的海风,收集了一个春天的明信片。月亮又降下去了。无限的冰冷,无限的沮丧,像皮囊里撑久了的的酸涩的骨头,橡木里冲鼻的酒糟子味道。流星静静划过天际,清亮五彩的光晕搅动着光阴。记忆新生。
她太小就见识过世道人心冷暖,她太早就尝到过生命凋零的脆弱。她恨,她也爱。她怨,她也立志。所有过往皆可滋养。有一味温存住在她心里,走到哪里也永远走不出去。有一种味道刻在她记忆中,越经年越隽永。
2
金桂靡靡
大院里的清晨里,只有一棵硕大金桂立于庭中。一池假山傍依左右。每有行人总驻足其中,看鱼赏花。静来静走。到了傍晚,太阳还没落下,孩子们就丢了书包圈成一圈。金桂徐徐,童声此起,那个顶顶爱笑的孩子王,就是她。一抬头,奶奶就坐在三楼的阳台上,慈祥的看着她,她在那一汪眼神中,便跑得更欢笑得更开。如今,庭中的金桂寂寞了很多年。抬头站在楼下,仍能恍然看到奶奶坐在那儿,家和奶奶定格在靡靡香气中,温软。
玉兰忱香
求学时代,她从孩子王成了up主。上三届下三届的同学,没有不认识她的。写得一点文章,数学总是此起彼伏,文体活动总是上台,社团活动人气十足。课间操,有班主任架着她的肩膀,像姐妹般并肩走向操场。放学后,三五女同学和她结伴。少年时她一直是社群的中心,是害怕寂寞还是天生喜乐,连她自己也没能分清。在荒野中自发生长,没有修剪,借由阳光曝晒,由表及里的任性恣意。
绿萝青萃
据说命理属石榴木,爸爸父亲和她,家里三棵木各有各的脾气。又说北方有水更宜生长。一别,她到北方,像在沙漠中寻找水,在荒芜中种下绿萝。以根聚水似的,一点点长,一点点青,又一点点黄。一点点光合,再一点点新绿碧绿深绿......抑郁过,挣扎过,自纵又自律过;和大树争抢过阳光,和小草肩并肩互相扶持过,时间过隙处既长出新的枝桠,又长出了新的刺,噌噌噌,仿佛催生来得,直到青萃,直到她变成那棵想要蝴蝶破飞的树的模样。
3
不曾告别
每次想起母亲,就像有一潭蓝色的冰在她的心里化开。这蓝,既不是母亲衣服的颜色,也不是她当时横躺着的沙发的颜色。
虽然现在的她,并不记得母亲当时衣着的颜色和样式,但她敢确认母亲没有穿蓝色衣物的习惯,母亲性格那么好客喜乐,该不会喜欢这么冷清的色调吧。
她被人从院子里抱上楼,看到母亲时,母亲就横躺在那个棕色的沙发上,面色安详目光平静,目光所及正是大门的方向,仿佛还有气息,与平时的娴静并没有两样。
多年来,一想到母亲因为药物过敏孤身离开这个世界时可能会既冷又疼时,一想到母亲可能亲眼目睹庸医逃走,家人缺位时。她就在心里尝到了怨恨的滋味,恨那个赤脚医生的庸术之劣,也怨家人的盲信和大意,母亲就这样在自己家里遇到一场意外的医疗事故,与她不辞而别。
记忆里有蓝的味道,它是母亲离去时定格画面的揪心,它是她比别人更早失去母亲的痛楚。这蓝是印在心里洗不掉了,哪怕任由她的眼框像涨潮一般,瞬间便蓄满了水一泄而下,也洗刷不去这印记。
芳华之龄的母亲走了,为她和她的父亲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氤氲之气。
那一年的蓝
她对一切蓝色的记忆,要从1987年那次意外事故说起。
那一年,经济和文化刚刚崛起,CCTV-2刚刚开播,王杰刚刚开始发行第一张专辑《一场游戏一场梦》。
那一年,全球的安全监管还非常初级混乱,发生大兴安岭火灾,南非航空295号航班失事159人遇难。
那一年,世界变化很快人潮拥挤,她在50亿人口里却永远的失去了娘亲。
蓝直到彩虹
现在,她对蓝色的感知越深,就更为懂得彩虹绚烂背后的秘密。
不要谈什么分离,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每一块冰晶都会融化,褪去内核中的杂质,重新长成炙热的彩虹。
她想,当她...........作了母亲,每天...........,母亲让她明白了[母亲]的意义。
牺牲,是蓝为了虹才能做到的事。
4
绿皮车深处
少女的香味,像风卷起的杏的长发那样酥爽;像桃,粉嫩脸庞上忽闪忽闪的大黑眼睛那样清澈;又像梨那略略尖锐,颐指气使的重重鼻音。不,真正的少女味,是她乖乖跟班,不愠不火的一股子酸甜气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野有蔓草,清扬婉兮。
记忆中的归途场景悠扬。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麦子香,天空像水洗过镜子,照着地上好大一块绿得出水的油布。这油布上,整备的庄稼,悠然自得的牛啊羊啊狗啊,一树一树浓烈的杜鹃像在鸣唱.......
你并不能确定油布的下一幕是怎样的风景,或者偶尔会看到不小心泼在绿油布上的牛奶,画布上凹出一个个小槽,那是河流。远处,轰隆轰隆的汽笛声由远而近,听来既亲切又美好,地平线上有一个绿点越来越大,近了再近了,是一辆载着归人的绿皮火车,烟冲里翻滚着浅黑色的烟雾,被山路上的风一吹那烟雾调皮的扭着身子,很快四散的无影无踪。世界明了又暗了,它在山洞与山洞之间穿搜,转眼就到了近前。
可惜啊,眨巴眼之间,绿皮车又开远了。杏,桃,梨和她自己,一个也不在车上。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杏比她小七岁,是姊妹四个中和她最亲近的。杏的家底最为厚实,从小不用与人争抢她想要的。杏性格温和,心思缜密,有父亲那样的好歌喉。偶尔也和她一样喜欢写写忧伤的少年诗。
那时候,杏和她偶尔会一同去无人的山坡上,走走停停,且歌且呤。杏总是这样散淡清新,她的歌声也清透的可以滴出水来。记忆里杏的每一声清唱,都像百灵鸟一样,叫醒了她们孤单凄清的童年。唱歌或许是上天赋予杏的一种特权,忧郁的杏用歌声来解忧来表达。杏说过,人要像一汪清泉自顾自的流动,一汪有一汪的锃亮。
杏后来考上了艺校,走上了乐团主唱的路,在小镇上做些婚庆主持和演出的事。再后来做了母亲,嫁给了大杏9岁的政府职员,心性也兀自成熟省事起来。她常常感念,杏要是当年投奔了她,故事会不会出现反转。
婉如清扬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桃比她大五岁,小学同在一个学校。有一次,桃课后拉了她一起逃学。她们无处可逃,只有大一点的桃记着去姑奶奶家的路。她们离开县城,一路相伴着走了十几公里,满身臭汗,饥肠辘辘的只管赶路,就像是在逃亡。她们都没有预案,除了方向。
为了担心学校和家人追上,姐俩走走跑跑。迈开小腿和小脚丫子,从小镇上的小学到大马路和街道,到乡村小路,再到陡峭山路。沿路风景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和桃跑得脸庞发红,满身是汗,并不觉得累,只是两两看着,追赶,发笑。
姐姐,太热了,你帮我拿衣服。不到10岁的她,边喘气边跟跑在前面的桃喊着。
桃转过身,环视四周的玉米地,眼下正是玉米节节高的季节。桃灵机一动,想把妹妹的衣服藏在这玉米地里。姐妹俩选好两棵玉米中间的位置,蹲下来用手刨土挖洞,开心的把衣服塞了进去。她们牢牢记住这两棵玉米杆子的模样,想着回来取。
后来,爸爸找到姑奶奶家,带着逃学的她们找啊找,同样是那片玉米地,却只有山水和满山的玉米微笑不语。后来,她才知道,桃那次逃学是被老师批评,并责令退学。桃学习不好却长得漂亮,班里同学常欺负她。
邂逅相遇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梨只比她小三岁。她对梨的记忆是每天日上三竿,梨还包在一团被子里呼呼大睡。梨学习好,就是全天下。梨一到冬天就鼻子过敏。有时候,她和梨一起讨论个问题,梨总是先不讲自己的见解,总带着鼻音先说一句:你像小猪一样,咯咯笑成团。
悠悠我思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花一世界,一瓣一颦香。她们是她最初的陪伴小玩偶,是不同姿态的小花。
如今,她离开她们独自生活已经许多年,依然难忘当年恰似少女的淡淡香气。
她们是她记忆中链接家和故乡的一串铃铛,起风时,总能发出一响叮叮当当。
再也回不去哦,余香绕梁的翠绿——心醉的春天。
Your Morning
Escape With Flair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发现车辇在她低矮的门前,
不为所动,
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
不为所动。
我知道她从人口众多的整个民族
选中了一个,
从此封闭关心的阀门,
像一块石头。
......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少女是一种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