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故事,这不是一个故事,这是一个“自渡人”的重生。
“咚···咚···咚···咚···”清晨里,无名山上的钟声准时响起。今天敲钟人是寺庙里的住持,整整一百零八下钟声,深沉而绵长。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上面是一扇长满苔藓的木门,庙里的住持命弟子在今天早课后打开这扇久未开启的山门。
台阶下方,一名中年男子拖着疲惫的身躯蹒跚而行,看着眼前陡直的台阶,他擦了擦汗,低头不语,依旧奋力向上攀登。
住持在庙里大厅正中打坐,紧闭双眼,等待着今天的有缘者。
山门外,蒙蒙细雨忽然紧密起来,登山的中年男子无意避雨,任凭雨水打湿他身上的棉衣。雨随风住,稍刻,鹅毛大的雪花忽悠从半空中下来,男子台头望望这忽来的大雪,几乎要掩盖住近在眼前的山门,他也无意理会这雪,只顾一味的朝山门爬去。
当男子登上山顶,跨过山门后,身后的大雪戛然而止,顿时雾气缭绕,掩盖了上山的路。
山门关闭。中年男子随庙里的弟子前往正堂,面见住持。
男子到来,进门便参拜住持,刚要开口,住持打断他说:“你不必开口,既然今日前来,定是与我寺有缘,有缘人自渡前生今世,请随我来。”住持起身,朝门外走去,中年男子随后起身一块离开正堂。
太阳被浓重的晨雾遮挡,七扭八拐的路走了好大一会。住持引领男子来到一门前,推开眼前的门,指着山下的台阶说:“有缘人,从这里下山吧!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
中年男子看了看住持,没再问为何要下山,抬起脚就朝山下走去。
是夜。
天上的月亮还是月牙,竹林里时不时传来夜间觅食的小动物,中年男子没有顾忌这些,朝山下走去。
灯,亮了,一个小店。
店内只有一名男子,是老板,也是服务员。
微弱的灯光几乎撑不起房间内的空间,黑暗似乎要吞噬着这个小店。
“老板,有饭吗?”中年男子饿的不行。
“有,您要吃什么?”老板并未台头,只顾在厨房里忙活。
“有什么吃什么吧!饿的狠啊!”中年男子坐在方桌前,随手倒了一杯茶。
茶,香气扑鼻。
男子贪婪地喝着杯中的茶,一杯接一杯的喝,口中还不断的自语,好茶,好茶。
一会,一份热腾腾的面放在中年男子面前,中年男子见面上来了,便放下手中的茶杯,匆忙拿起筷子,挑起碗里的面往口里扒拉。
不一会,面就见底了。
中年男子感觉肚中已饱,茶水也喝够了,便起身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依然低着头说:“我的面只卖有缘人,有缘人只要留下姓名便可,无需付账。”
中年男子心里笑笑,不要钱,只留个姓名,真是意想不到。随口就说:“我叫···,我叫···”中年男子忽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感觉自己从来都未有过名字。
老板抬头盯着中年男子,“你不是有缘人,请留下你命里的东西,才能走。”
“命里的东西?”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意思。
“我这里不喜欢黑夜,把你的白天都给我吧。”老板没等中年男子接话,便朝里屋走了。
中年男子不见老板出来,便退门而出,继续赶路。
依然是夜,这个夜好长。
中年男子不知道,店老板已经把他的白天要走顶了饭钱,这顿饭真的消费很高。
中年男子思考着,自己怎么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山路依旧很长,中年男子走过一间间小店,每个小店都亮着灯,中年男子走的累了就拐到路边的小店吃面,吃了也不说付钱,开门就走,然后依然朝山下走去。
路,很长。
中年男子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脚底都磨破了,依旧是黑夜。
中年男子看着下山的路,不知何时是个头。
中年男子不知该如何走下去,抬头看看走过的山路,山路朦胧。
依旧是夜,中年男子不再往山下走,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返。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中年男子终于回到了山上,敲开了山门。
这次,住持问中年男子:“你可看到些什么?”
“夜,一直是黑夜。”中年男子答到。
“住持,你可知道我叫什么?”中年男子猛然想起在小店里的事。
“来,随我来,你要自己找你的名字。”住持领着中年男子走到另一扇门前。
“进去吧!你会知道你的名字的。”住持推开门,门外是一条下山的路。
中年男子出门下山,山路漫漫,竹林风声袅袅,烟雾围绕山路,他看不清下山的路。
路,依旧很远。
中年男子饿了,路上并没有小店,困了,也没有地方休息,他托着疲惫的身躯麻木的走在下山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子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下山的路上。
“醒了,醒了,你看他醒了。”一个年轻妇女大声的喊叫。
瞬时,屋里进满了人。
“二哥,你终于醒了,大家都担心死了。”旁边的男子喊他,眼里溢出了高兴的泪。
中年男子睁开眼睛,看着满屋的人,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人都是谁。
“我是谁?”中年男子问身边的人。
“二哥,你忘了你上山后困在山上吗?找到你时你都昏迷了,你忘了怎么回事吗?”很明显,身边的男子是他的兄弟。
“大哥,你来看看二哥,我二哥是不是失忆了。”中年男子喊身后的大哥。
“二弟,你怎么了二弟,你是被什么东西撞坏脑子了吗?”这个自称大哥的人说着竟哭了起来。
“哭啥,我这不是醒了吗?只不过可能被东西撞了下脑袋,暂时忘了以前的人和事了。”中年男子似乎明白,自己是在山上昏迷后被家里人救回来了。
这时,一个小巧的女人哭嘤着来到床前,“你都忘了吗?连我也忘了吗?”
中年男子望着眼前的女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哥,这是二嫂啊!”
二嫂,难道这是我的妻子。中年男子心里想着,想要坐起来。可能是躺的太久,浑身无力,竟没能起来。到了晚上,中年男子能起身下床了。
这时,中年男子见到白天被人称做二嫂的女人。
“你起来了,渡。”女人对中年男子温柔的说道。
渡,难道我叫渡。中年男子张口想问面前的女人,但又咽下去了这句话。
“嗯,我睡了很久吗?”他问。
“找到你时,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今天是第五天,还好,没被山上的野兽碰见,不然···”说道这里,女人竟又掩面哭泣。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不知道如何宽慰眼前的女人,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可是,我啥也记不起来了,渡是我的名字,你是我的妻子,该怎么称呼你?”他说。
“萤,难道我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吗!”女人盯着他的丈夫,这个叫渡的男人。
“萤”“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渡觉得很饿,似乎从来没吃过饭一样。
“有,有,家里有吃的,你不要动,身子还虚弱。”萤匆忙去厨房弄吃的。
不一会儿,萤弄了些肉来,又端来一碗参汤。
“吃吧,你病的这几天,几乎茶水未进。”
渡坐下来,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似乎,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顿饭。
萤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么有食欲,心里很是欣慰,毕竟这次是死里逃生,不然,这辈子怕是阴阳两隔了。
重生的渡没再继续追问自己的来历,看着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觉得发生过,又似乎没经历过。
第二天,渡出门。
街上一算命先生拦住渡的去路。
“这位先生,请留步。”算命的拦住他说。
“怎样?”渡不高兴,心想,我又不算命,拦我作甚。
“先生,您是贵人啊!”算命的一脸的阿谀奉承。
“什么贵人,我刚死里逃生,哪来的富贵之气。”渡有些可笑。
“不,不不不,先生肯定是富贵之人,我是不会看走眼的,不然,我的名字不会叫“半仙张”了”说着,指了指旁边立的招牌,上面果然写着“半仙张”三个大字。
“怎么?”“你看得出来吗?”渡不信。
“手拿来,我且好好看看。”
半仙张看了又看,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先生,您是贵人,今生必有高人指点,恕我冒昧,您是不是刚有过凶事?”
“废话,我不刚告诉你,是死里逃生吗?”渡显然觉得有点可笑。
“先生,不是这个,是你的前生,你的前生有位高人指点你。”
“前生?”渡不明白半仙张的话。
“先生,您是大贵之人啊!我是看不了啦!”说着,收拾家伙事就要走。“哎!怎么刚说的好好的,话还没完就要走啊!”渡奇怪算命的为什么急着要走。
“先生且听我一句,您是大贵之人,半仙张无意泄漏天机,今后我得换个行当了。”说着,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什么大贵之人。”渡心里笑笑也就没在意。
晚上,渡回到家,向萤说了白天在街上碰到算命的,说了些不知所以的话。
萤说:“渡,不知道你为何独自一人上山,但你是去了好几次了,有时还是半夜去的,半夜又回来,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
“是吗?我自己上山的吗?”渡听萤这么一说,心里有种山上有些东西是他想要找到却不知是什么的感觉。
夜深了,萤已经睡去,渡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渡决定上山去走一走,依然是一个人,但,萤说:“不要走得太远,趁着天黑前赶回来。”
山上茂林深篁,不一会,渡便消失在竹林里。不知过了多久,上山的路已经不再是路了,渡摸索着前行,实在走不动了,他便寻得一小块平地坐了下来。
一只野兔从渡的身边跑过,渡看着野兔跑过,心想,这里一定是小动物的天堂。
不一会,又有两只从渡的眼前跑过去,渡起身,朝野兔走去,野兔也不慌于逃跑,蹦蹦停停,似乎在引诱渡上前。
渡感到奇怪,不怕人就算了,竟然还在前面停着不走。
野兔忽然又以极快的速度向穿进竹林。
渡,起身,望望四周,忽然发现,隐约看到前面有个小屋,渡紧走几步,向小屋迈去。
这不是人住的小屋,只是像是哪些小动物的窝而已。
不过,渡却发现,小屋里有些东西让他惊喜不已。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屋,重要的是这个小屋里堆满了无数的奇珍异宝。
渡惊喜过后,心里平静下来,拿着随身携带的包袱,捡些容易带下山的装好,匆匆向山下赶去。
渡返至家中已是深夜,萤坐在桌边还未睡去,正等着他。
“萤,你还没睡?”渡见到萤还在等他,高兴地对他说:“你看,我在山上找到些什么!”
“渡,这些你在哪弄的?”萤不知丈夫从哪里弄来这些宝贝,害怕来路不正。
“说来也巧,真是天上掉馅饼了,竟然在山上一个无人的地方发现这些东西。”渡兴奋地说。
“明天,明天我多带几个人去,把剩下了全弄回来,以后我们家就会过上好日子了。”渡的心里激动的很。
第二天,天还未亮,渡就叫上哥弟一块上山了。
天黑后,哥仨才抹黑进了家门,挖坑埋好这些宝贝,生怕走漏风声被人知道这件事。
不久,自从有了这些宝贝,渡一家人便真的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自从有了钱,家里买了大院,买了些地,出门有保镖跟着,家里佣人一大片,天南地北的珍馐美味享之不尽,真是应了半仙张的那句话,渡是个富贵之人。
春天来了,花儿开满山腰,渡命人在半山腰凿出一块平地,建起一座小院,等到夏天来临,渡便搬到小院里纳凉。
妻子萤在享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富贵生活,好不惬意。
秋天到了,渡又命人满山遍野寻找野味,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渡的粮田站满了雇来的工人,在帮他干活。
不觉得,冬天来了,外面飘起的雪花掩盖住一切,屋内点着无烟的竹炭,渡和萤感受着冬天里让人迷恋的温暖。
就这样,冬天过去了,等到春雨冲破云层,滴落在渡的脸上的时候,渡又准备搬到半山腰去,他要建一座更大的庭院。
春天是暖的,夏天是热的,秋天是凉的,冬天是冷的。
渡把一年四季过得分明,也把春夏秋冬过得有滋有味,纵使这样,他依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命运,他在随着岁月的年轮,一年一年的在变老,变老。
渡老了,真的老了,萤看到渡老的不成样子了,悄无声息的把剩下的金银财宝偷运出去,然后偷偷远离了他。
渡不仅老了,而且病了。
起初,渡还得些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病,可失去金钱的他没人愿意为他拿钱看病,久病之后,渡只能自己寻找草药,维持他的后半生。
秋天到了,看到漫山遍野的落叶,渡感到从未有过的凄凉,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人间疾苦是他最痛苦的感受,他不愿再过下去。
天越来越凉,冬天就要来了。
北风吹,雪花飘。
渡在冰冷的床上挨冻受饿,他快顶不住这样的天气了。
每天,渡都盼望着太阳早些升起。
冬天还未过去,渡强撑着病体,感觉一天不如一天。不得已,渡似乎感觉到大限已到,备了些干粮,他要回到当初那扇山门。
冬天的风是烈的,尤其是山上的风更是厉害,打在脸上不是刀子犹如刀子一般,生疼的厉害。
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准备登山。天刚蒙蒙亮,渡便穿上仅有的几件厚衣服,带了些能在路上吃的,登上了上山的台阶。
渡老了,明显感到体力大不如从前,爬不了多久,渡便大气喘了起来。
虽是这样,渡还是咬牙坚持登山。
风,大了。
雪,又下了起来。
这时的渡不能倒下,倒下就永远的起不来了。
雪花越飘越大,越飘越多,渡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渡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也许,他不能停下,只要他一旦停下来,也许就登不到山顶,敲不开那扇门了。
夜深了,渡又饿又困,但他不敢睡,依旧在缓慢的往上爬。
不知不觉,渡停下了登山的脚步,他困的已经睡着了。
梦里,渡回到他的前生,他的前生是位达官贵人,一生享尽荣华富贵,不尽欢乐,但死后万众唾弃,民愤哗然。
雪停了,渡被梦吓醒。
渡看着眼前的山路,还有很远,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馒头,啃了几口,从身旁挖了几把雪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渡的心里是苦的,泪却没有了。
北风小了些,渡鼓了把劲,重新站起来开始爬山,感觉脚下的路好走了些。
纵然是这样,崎岖的山路并没有像他示好,上的路依然遥遥无期似的。
走啊,走啊,渡在台阶上爬的太累了,他想休息,十分的想。
天,又黑了。
渡,不敢停下脚步,这时,山路旁的竹林里有烈兽出没,张牙舞爪的恶兽盯着爬山的渡,不向前,也不后退,就这么紧盯着他,渡,没有理会它,同样是这山林里的活物,都在死亡边缘,它把他吃了,也许就会熬过这慢无时限的雪天,他不理会它,是因为,他无能力再顾忌了,死在这里也只能认命。
但,恶兽没有向他扑去,渡也没有扭头看那野兽。
渐渐的,天不再下雪,风也不再刮了。
渡强忍着身体的抗拒,坚持登上原来的台阶,他终于到了。这时的他,身体已经虚弱得不能再虚弱了。
渡累到在山门外。
天,亮了。
山门被弟子打开,弟子搀扶起昏睡的渡,向庙里走去。
住持在正堂等他。
渡,跪拜在住持面前,久久没有起身。
住持闭眼不语。
“我是罪人,请惩罚我吧!”渡依旧没有抬头。
“你不是罪人,你是自渡人。”住持睁开眼对他说。
“救救我吧,我快要死去了。”渡感觉自己出了厅堂的门就会死去。
“你的前生作恶多端,你的今世荣华富贵,你都亲眼看到了。”住持对渡说。
“我想活下去。”渡不想就这么死去。
“好吧,随我来。”住持起身。
出门,渡随着住持来到后院,经过一扇小门,向里走了九道门,来到一个地下洞穴。
“你看”住持朝洞穴中间指去。
中间是个水潭,浅浅的水潭底部有很多个水晶球。
“自渡人,重生重死,你刚才走过的九道门是你的灵魂的九劫九福,这里是你的归宿,自渡人的最终归宿,你的灵魂还没有结束,你还要走下去。”住持自顾自的解释,并没有在乎身旁的渡。
“你没有名字,你是这无名山上的第98颗水晶,你是第98个自渡人。”渡似乎明白了,他不是凡人。
“我为什么活在这世上?”渡问住持。
为了芸芸众生,为了点拨世人,你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渡看着住持,不再多问。
渡没有再问,也不用再问,他的生与死只是在门前门后,他无须改变。渡未无名山上驻留,推开另一扇山门,轻装下山。
门被弟子重重的关紧。渡没有回头,看着下山的路,依旧看不到尽头。
“芸芸众生,生死由天,福之祸所伏,祸之福所依。自渡人,摆渡灵魂,去解救芸芸众生吧!”身后传来住持的谆谆教诲,久久未在山间散去。
渡,不再叫渡,他是自渡人,渡的是自己,也是在渡别人,渡那些应该渡的人。
山上起风了,这风打在他的脸上,显得颇为奇怪,疼的不是他,而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