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学时代接触乡邦文史以来,“潮地自秦汉之际见诸史载”的常识,早已植根心中。但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心头:在见诸史载之前,这片土地上的风土民情,又是怎样的一幅景貌?这个问题一直令我感到好奇。
昨晚偶然翻阅中国社科院许宏先生的《何以中国--公元前2000年的中原图景》一书,在读到最后一章“中原与中国”时,发现编者绘制的“二里头文化”地图里,竟标注了“仙桥镇山前村”这样一个东亚玉璋出土地点。尽管地图用名“仙桥镇”早在2003年已由官方改称“街道”,但“仙桥”二字还是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
能够在史学家的著作里,看到一处离自己直线距离不到8km的史前文化遗址,竟与二里头、三星堆这些著名遗址“同框”,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这其中既包含着对乡土人文历史的自豪,也夹杂着对接近开头那个问题的答案的欣喜。
带着对山前村遗址的好奇,我又回头扎进了《潮汕志》《先秦潮汕研究》《揭阳考古》等“故纸堆”里。这些作品为读者描绘了潮汕远古先民的生活图景:有本区可考最早的原住民象山人(南澳)和石尾人(潮州),他们生活在距今约6000年前,以渔猎为生,代表的是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有继之而来的陈桥人(潮州),生活在距今约5000年前,创造了辉煌的农耕文化;取而代之的是商周时期的浮滨文化,出土文物最为密集的地点正是前文提到的仙桥山前村,同时还以饶平浮滨、揭东新亨、炮台、普宁等地先民为代表。他们生活在距今约4000年-3000年前,与韶关、阳江等地先民一起创造了岭南地区较早的青铜文化。在留下了铜戈、陶罐和墓葬群之后,这些潮汕原住民便消失于茫茫的历史烟尘之中……在此之后,这片大地便进入了自秦汉开始,历经两晋、唐宋、明清持续近2000年的中原移民迁入史,今天各处宗祠大门上的“颍川世家”(陈姓)“江夏旧家”(黄姓)“九牧世家”(林姓)等匾额便是这段历史的佐证。
几千年前的先民在各种器物上记录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我们循着这些文物和遗迹,最终在几千年后触碰到了那个尘封的世界。史料看似无声且枯燥,却无不在向我们讲述彼时的情形。
一位研究潮汕历史的前辈曾经告诉我:治史不易,凡有志于此者,面对枯燥的史料,需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更要坐得住冷板凳。在一次次产生与史料“对话”的奇妙感觉之后,我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奥义。看似枯燥的史料、文字和数据,其背后无不隐藏着丰富的人物、事件与历史场景。钱穆先生在其《国史大纲》里阐述了这样一种国民史观:“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上列诸条件者比数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同样的,有心于乡邦文史、甚至有志于乡土文化建设者,也应作如是观:对其乡史略有所知,并伴随着一种如对国史一般的温情与敬意。
有了这份情意,自然能够与乡土历史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建立精神上的对话,继而发现其背后的精彩、获得历史的经验。我想,这也足以冲淡所谓的清贫和寂寞感了。
知所从来,方明所往。电影《星际穿越》里,机器人Task在五维空间里告诉主角Cooper,我们就是要通过感情与以前时空里的自己建立对话,最终获取前行的秘钥。愿你我都能够在过往的历史面前保有一份情怀,不断从历史、从前人那里获取智慧,在前行的道路上不惧寂寞、获得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