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一代宗师》(导演剪辑版)】
首先要说的是,个人感觉这一部非常“非王家卫”。从摄影上来说,远离了杜可风式的摄影,抛却强反差的色调,选择了沉静的黑白两色;从情绪上来说,一部分放下了典型王家卫式的暧昧、缠绵与疏离;甚至,从时代背景来讲,远离了王家卫所熟悉的现代性都市。三个重要元素被置换,看起来是那么的“非王家卫”。
那么这部电影想说的是什么?是宫二,是叶问,还是武林。
梁朝伟的叶问,不再是周慕云般的深情浪子,而是“念念不忘”、“有灯就有人”的钟情。说起灯,在影片开头,妻子张永成每晚为叶问点一盏灯,灯也就是等。不过,在与宫二交手后,张永成的灯灭了,叶问在心里为宫二、为宫家六十四手留了一盏。张永成不多话,出口必伤人,因为通透。一张照片,留下他的影,留不住他的人。所以,无论是南下香港或是北上奉天,叶问都是留不住的,无论会不会多一张票。
章子怡的宫二,也远不同于优柔寡断的苏丽珍,“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听着碎骨声长大的东北女子,必然不会婀娜。洒脱与决绝,刚强与坚韧,带着朔方的风雪,成为 “金楼”乃至整个武林的一抹绝色。“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三句话,三重境地,理智与冷静的习武女子才有的果决。
聊完了并不暧昧的“非王家卫”式的男女关系,可以回到“一代宗师”的命题下了。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宗师的三重境界到底是什么。前两句,其实叶问与宫二是类似的;差别恰在第三重。
“见自己”,两位高手都落在一个“迷”字。无论是宫二偷看父亲的八卦,还是公子哥叶问七岁学拳,都是“迷”。成为“拳迷”,精通一门功夫,是为“见自己”。
“见天地”,在我看来是知高低、晓进退,叶问从金楼走到宫宝森面前“比想法”,再到宫二摆下鸿门宴败给宫二,是“见天地”;宫二跟随父亲见过无数比武,亦是“见天地”。见过天地,才知道自己应该有的位置和姿态。
“见众生”,很玄妙的概念。何为众生?“又名有情,即一切有情识的生命形态。集众缘所生,名为众生,又历无量生死轮回,名为众生”。当一个人见过天地、超脱生死、无谓得失,乃为“见众生”。面对形势大变的江湖,叶问与宫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宫二以奉道为由,坚持“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儿,我们见得还少吗?凭什么宫家的就不能绝”。作为当时当情当景东北女子,必然了解武学在热兵器时代的羸弱;她的不传,其实是认识到一个往昔时代的没落的必然。叶问在这一问题上则选择了“一思进”,“进”在何处?在于“其实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 ...真管用的话,南拳又何止北传”。叶问比宫宝森通透,所以他在香港遍访各家,只求融各家之长,汇通天下拳术——所以称叶问“咏春因我而起,因我而收”——此乃“宗师境界”。
到此处,或许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或许这部看起来“非王家卫”的电影恰恰证明了王家卫的“见天地”与“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