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年前是不是把东西落家里了?”
叶七低头喝着去年北方的旧茶,上月初融的薄雪不抵茶叶的厚重,苦涩萦绕着舌苔久久散不去:“小海?他那里有胡琛看着,没什么事。”
这茶已被他从去年喝到今年。
抬头,坐在上座的叶夫人莫名其妙的盯着他:“你近来莫不是又……”
说这话时,门忽然被推开,屋外的冷风吹拂进来,叶七放下茶杯,十分耐心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少顷,一只木质滚轮轻轻的撞击在梨花木的门框上,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声响,坐在轮椅上的纤瘦女子吃力的转动着轮子,抿着嘴角,终于硬是掰扯了过来,将方向对准了屋子。此时红肿的手指已有了些微颤,叶七这才走过来,接过她膝上放置着梅花糕的托盘,又转身关上了门。
“最近天气大冷,你却看着越来越好了。”叶七将她推到茶几的另一侧,与自己的位置并排:“等月末我亲自置办年货的那次,咱们一同去镇子里转一转吧?”
叶七口中的茶味还未散尽,语调沙哑低沉,却挂了两点笑颜,口气也温柔了起来。女子也冲他笑笑,她缩了缩袖口中肿胀的手指,还未来得及点头,叶夫人皱着眉头说:“衡罗的腿疾还未好,临近年下,只有越来越冷,你到时若只顾着采买年货,忽略些许,冻出个好歹来。”
叶七还是笑:“瞧您说的,就算我粗心,随行的人还能不照看着?届时将宋先生一齐带上便是了。”
“你就不怕小海又像中秋那次似的?”
叶七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停在空中,轻轻望了一眼衡罗,抬起头时还是温温潺潺的笑意:“那我就打断他的腿。”
回了叶夫人,叶七慢慢推着衡罗走回房,此时风雪小了些,西苑挂的水晶门帘灿灿的映着日光,要比地上薄薄一层白雪来的耀眼。
“珠帘该换了,”衡罗眯着眼说,“都不像我初来时那么好看了,瞧着颜色淡了许多。”
叶七朝那边望了一眼,笑道:“过两日你亲自与他们挑吧,若是我派人换的,他们两个指定不放在心上,该糟蹋还是糟蹋。”
衡罗转头看着他道:“你这个当家如今派头愈发小了,连云和云山两个半大的孩子都镇不住了。”
“我哪是派头小了,我偏生就是镇不住十五六岁的孩子。”叶七伸手推开卧房的门,走之前点上的熏香此时散发出的暖香恰到好处,“这个年龄的小子最不知天高地厚,刮一阵风就能顺势上天了。”
衡罗斟茶递与他:“那你也不管教,任由着他们两个使性子。”
叶七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甜白瓷的茶具中盛着今年清明的女儿茶,茶汤清亮,虽苦,却回甘香甜:“就让他们随着性子吧,管教什么时候都使得的。况且他们心里也有数,不会让我们真的一板一眼的立规矩。”
说罢,叶七便起身回了书房,趁着这几日将年前的帐清一清,吩咐下人们最后当班的几天把商队与将士们过年的东西都备好了,才来得及采买自家的年货。
待他走后,衡罗收起了笑,唤过贴身的韶烟:“你一会儿让谷风去查查叶家是否有个叫胡琛的人。”
韶烟嘴里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本想将衡罗推进暖和的内室,瞧了一眼主子的脸,便轻手轻脚的退出去,留她一人在那里发呆。
晌久,衡罗伸手拿过茶几上的半杯残茶喝了一口,尽管茶汤已冷,却依旧回味甘甜。
“他倒果真是只喝旧茶。”
叶家约本朝建都那几年改得姓氏,早已是百年之前的事,听闻那位为皇弟打下江山的皇子,扶植太祖登基之后,自请辞官,不仅如此,还亲自请太祖赐姓,交了手里的兵权,并昭告天下,只要他还在世,阁中无叶姓之人。
后世人看得明白,这位祖先离开的两袖清风,却让太祖再无理由威胁这支血脉,以致百年来朝代更替,朝廷风起云涌九朝,叶家却巍然不动,开枝散叶,稳稳屹立在风雨中,反而坐大。
传至第七代的叶七手中,已是无可精进,只求手中的军队和商队稳当,守着这不大不小的建宁城,无关世事最好。
两日后,叶家迎来第一位归家的宾客。叶七负手站在门口,看着菱欢不等轿子停稳,便急急忙忙的跳下来,不由得嘴角含了笑,冲着提着裙子兴冲冲的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道:“几年不见你,个子倒是长了不少,却还是小孩子心性。”
菱欢听闻,不由得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板一眼的走到叶七面前:“那这样如何,可符合你心中的小姐的模样?”说罢又仰起头来冲着叶七假意一笑,没心没肺,叶七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小孩心性,嘴上一点不由人。既然进了叶家,还怕你任性?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半大不大的小鬼们。”
菱欢听罢这才满意的一笑,叶七扶了扶衡罗的肩膀:“还不问声嫂子?”
菱欢低下头,衡罗这才瞧清了小姑娘的面容,眉眼自是精致不必说,满心满眼透着十六七岁的灵气,还未对上眼光便先咯咯笑出声,盈盈的冲着衡罗道:“嫂子新年好!我娘一月前来过嫂子的大婚,就是不知嫂子还记不记得,那时我嚷着他们带我一同前来,却用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把我关在家中了,若不然也不会今日才见嫂子第一面。”
菱欢又道:“听闻咱们七爷自娶妻以来回家都早了些,今日看见嫂子,才知道表哥也与世人一样,偏爱美女,俗不可耐。谁再道叶七与人与众不同,我一定说与他听听。”
叶七好笑的皱皱眉头:“你嫂子就是与众不同。”
衡罗指尖一颤,还不等她抬头看看叶七说这话的表情,便已被韶烟推着轮椅转了个圈。
“行了,也别站在门口了,你嫂子吹不得冷风,我也还有事要忙,你还不赶紧去见见姨母,她可早早把你喜欢的桃花酒温上了。”
回到房里,韶烟屏退做杂事的小丫头,亲自将暖炉放在衡罗膝上,又斟了杯热茶递与衡罗,衡罗却一握韶烟冻得红彤彤的手,将热茶捂在她手心。
“那个菱欢,是什么人?”
“赵家人。”
衡罗顿时了然。
菱欢算是叶家的远亲,叶七祖父之妹的孙女,自菱欢出生以来,不过回来三次,此次再来,正值菱欢十七岁生辰。听闻赵家近几年不很坦荡,早就有与叶家联姻的想法,之前是菱欢的长姐,只可惜两年前暴病身亡,这才有了衡罗。这次终等到菱欢长成,正妻又是个断了腿的病秧子,赵家之心,路人皆知。
叶七自是不与这些说给菱欢听,只好在门口若有若无的与衡罗做戏,给一同前来的下人看罢了。
衡罗揉了揉眉角:“你替我多留心些,叶七怎么想由他去,我们别乱了便是。”
韶烟正低头称是,房门被人轻叩三下,来人是正是谷风,沉静的站在门口,一进门便说:
“小姐,七爷的商队果真出事了。”谷风接过韶烟递来的茶不紧不慢的说道,“正如小姐所料的一般,这次商队迟了三天归来,并不是在路上耽误了,而是已经死在了漠北。”
衡罗点点头:“看叶七的样子,商队半月前就已没了音讯,他大概也早就料到了。尸体找到了吗?”
“是,今晨几个漠北牧民在沙漠边上发现了我们的人,听说几人都是渴死的,可是他们随身的水袋里还满满装着水。”
韶烟惊讶的张了张嘴:“那几人可是中邪了?”
衡罗轻描淡写的说:“沙漠本就不是轻易触犯之地,这次的商队可是给周边列国走镖送礼的?去了几人?”
“十一人,押的东西一概不知所踪,七爷已经排了商队剩下的人备好了两倍货物,今日连夜出发,务必在年关前将送给周边各国的礼物补上。”
叶家近几十年来,商业重心逐渐从内地转向周边的物产匮乏的小国,常拿粮食与丝绸布匹与他们的珠宝交换,获利十分可观,是以叶家不惜费尽心思与小国君主交往联系。此次商队失手,叶七竟然派了剩下所有人,赔了两倍礼品,不过是为了保持关系。叶家这次也着实吐了口血,虽是值得,代价并不小。
“小姐,”韶烟在一旁默默开口说道,“您可是又打上嫁妆的主意了?”
衡罗沉吟片刻:“叶家这次虽然不至于伤了元气,却保不齐乱了阵脚。谷风,你数数我们带来的东西,拨一部分出来,充了叶家的财库吧。”
谷风想了想,终究还是说:“您何必担心,七爷自是有办法渡过这个坎,对于百年叶家,不过小风小浪。”
衡罗摇摇头:“你们看到的不过是叶七派了人,赔了礼;没看到的东西,多了去了。照我说的做吧,别送的明目张胆便是了。”
谷风点了点头,忽又想起来前些日子衡罗吩咐下的事:“小姐让查的人,昨日已经查到了。此人是个将领,三年前中过武试的榜眼,文采也好,连圣上都赞过一句儒将。”
“什么将领,京城御林军?”
“建宁风骥卫。”
贰:北海有城· 甜汤
叁:北海有城· 小海
肆:北海有城· 除夕
关键词:破城 | 非血亲 | 反咬 | 自相残杀 | 求仁得仁
全文共八篇+N个番外,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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