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第四个是关于怜惜的故事,一片广袤无垠的沃土,一曲朴实无华的壮歌。
调寄《醉春风》——
寂寞怜花信,归期因谁陨?危崖风暖困新枝。润,润,润。巍耸宫前,柱栏石上,笑颜渐近。
胆气何曾损?睁眼犹自问!叹留遗憾在人间。恨,恨,恨。一束心香,引来明月,照君方寸。
悼——大地倾诉
如果有人问我,世上最美丽的颜色是什么,我会微笑着告诉他:世上最美丽的颜色是深深的褐色,和大地一样的褐色。
我记得在五岁以前,我是可以走路的。那时侯,我在原野上奔跑跳跃,微微的风带来不远处桐子花的香味,花香馥郁中,我是最快乐的孩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被车祸带走了奔跑的能力,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行走。看着别的孩子在原野自由的嬉戏,我的心慢慢地变冷,直至再也没有热情。我终日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笑,然后冷冷地转身离去。
桐子花开了又谢,那群快乐如风的孩子已然长大,我也已经十八岁。到了这个年纪,早应该习惯身体上的缺陷,并且努力而认真地生活。可我还是沉溺在那场车祸中不能自拔,每天,我依旧去那片原野,承载我童年快乐的地方,看着新的一群孩子在那里嬉闹。仿佛这样,我就可以找回我失去的,时光可以倒流回我想要的那段日子。
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那群孩子当中。粗犷的面孔,憨憨的笑容,带着一点天真,一份无忧的喜悦,和那群孩子笑成一团。
“阿鲁迪巴哥哥,说好了哟,以后你都要来陪我们一起玩。”一个小女孩用娇嫩的嗓音说,微笑着把手中的一朵野花递到了阿鲁迪巴的手上。我看着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忽然就愤恨起来。曾经,我也和她一样,拥有那样的笑容。阿鲁迪巴像是感觉到了我刀子一样的目光,转头看向我这里,他的眼睛与我的交汇的那一刻,我感到心里有某种久违的东西在发芽。
阿鲁迪巴对着那群孩子做了个手势,孩子们就四散开去,他径直地走向我坐着的地方。“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好看。”他说得很自然,而且很亲切。
很难想象,像他这样外表憨厚的人,会说出如此温馨甜蜜的话来。我冷然看着阿鲁迪巴,用嘲讽的语气回应:“像你这样四肢健全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我们残疾之人的痛苦,说得倒是轻松!”阿鲁迪巴并不为我恶劣的态度生气,反而呵呵地笑起来:“普通人和残疾人有区别吗?”
有区别吗?我在心底问着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我和他们有一样的智慧,一样的才干,有的时候,我甚至比他们还出类拔萃,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可我却永远也无法奔跑,无法跟他们一样啊!“不能奔跑,是我最深的遗憾。”我轻轻地说,声音里少了平时怨恨的语气,却更显得苍凉。
“人生都是有遗憾的。你所羡慕的健康人,也在某些地方有着你看不到的遗憾。”阿鲁迪巴的神情看来有点恍惚,这段话仿佛挑起了他心里埋藏已久的事情。
我也有点恍惚,眼前的男子有种令人沉醉的气质,温暖又让人安定。我突然问:“你有遗憾吗?我是指比我身体残疾还大的遗憾。”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为什么非要去问这么敏感的问题?我等待着阿鲁迪巴的怒气。像他这样人,应该不会愿意别人去问他的往事。
阿鲁迪巴被我的问题问得有点愣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平静地开始说起一段被埋藏的,他忘不掉的故事。
阿鲁迪巴出生在里约热内卢郊外一家小小的可可种植园里。种植园只有几亩地,全都种上了最好的可可树。尽管这些可可树是精挑细选,又经过了精心照料,可每颗树一年的产量也不过两千克左右,阿鲁迪巴一家人就靠着可可园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
在家里,阿鲁迪巴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一直以来,都是阿鲁迪巴照顾着弟妹。他的大妹妹洛斯患有先天心脏病,很严重的复合畸形者:心房间隔缺损,主动脉缩窄,伴随着心脏功能不全而引起的心力衰竭。医生说,除非进行手术,否则洛斯活不过十岁。而他的小弟弟才刚刚一岁而已。
可可丰收的季节,全家人都是要去到可可园摘可可豆的,那时候,阿鲁迪巴就要干三个人的活。摘完可可豆回来,阿鲁迪巴要帮助不能干活的洛斯加工可可豆,发酵,晒干,研磨,每一个工序都不能马虎,这样才可以提出好的可可浆,制造出最好的可可粉。同时,阿鲁迪巴还要随时照顾着小弟弟罗非,以便父母能有时间去市场卖可可粉,换回生活必需品。可承担这一切重任的阿鲁迪巴,不过也才刚满八岁。
困苦的生活并没有消磨阿鲁迪巴的志气,他从懂事起就有个心愿:希望能挣到很多钱,可以给洛斯做心脏手术。阿鲁迪巴有个小钱罐,里面装的都是他省吃俭用为妹妹节攒的手术费。虽然钱不多,只有几百雷亚尔,可阿鲁迪巴还是很小心地珍藏着。他相信,总有一天,钱罐里的钱会达到妹妹所需要的手术费。
这一年,可可的收获很好,每颗树的产量达到了二点五千克,看着满筐的可可豆,阿鲁迪巴心中充满了收获的喜悦:以今年这么好的收成,一定可以多存下很多的钱。也许不久就能给洛斯做手术了。
大雨一直下,已经持续了七天。潮湿的空气让堆积的可可豆长出不少霉斑,如果再不进行加工,所有的可可豆都会烂掉。
“哥哥,你说天气什么时候会放晴呢?没有晴天,是不可能晒干可可豆的。”洛斯非常忧虑,要是今年的可可没有一点收成,家里可能连饭也吃不上。阿鲁迪巴摸着洛斯的头,笑着说:“洛斯,你要笑着才好看哟,无论怎样困难,以后都要笑着面对,绝对不能皱眉,知道吗?”洛斯用力地点头,脸上绽出纯美的笑容。
“天气一定会放晴的。”阿鲁迪巴说,现在只能这么希望。
天气终究还是没有放晴,阿鲁迪巴眼睁睁看着可可豆烂掉,一点办法也没有。走在青翠的可可园中,阿鲁迪巴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才敢泄露自己的情绪。没有了可可豆的收入,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小朋友,有困难吗?”一个个子高高,头戴青铜面具的人站到了阿鲁迪巴面前,“说来听听吧,也许我可以帮你。”阿鲁迪巴从未有见过如此奇怪的人,大热的天气,还穿着厚重的长袍。可他却感觉到,在这沉沉面具的背后,有个温柔的小宇宙在燃烧,让人一心想信任他,依赖他。
阿鲁迪巴不自觉说出了所有的困难,和想治疗妹妹病情的心愿。“你会实现心愿的,不过有个条件。”戴面具的男子说得很轻松。
作为条件,阿鲁迪巴跟随面具男子去希腊,而他家会得到五年的经济补偿和妹妹洛斯的治疗费。
“后来怎样了?”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不禁开始追问阿鲁迪巴。阿鲁迪巴的故事,让我知道其实我的残疾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比起这种无奈的分离,我能一直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能怎么样?我到了希腊,成了黄金圣斗士。”阿鲁迪巴说得很简单。
“我不是想问这个,是想问你妹妹怎样了?”我决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话一出口,看到阿鲁迪巴瞬间改变的脸色,我就责备自己会问出那样的话。从我见到阿鲁迪巴开始,他都是温暖和煦的,如今一下子面对阴沉着脸的他,我竟然有点害怕。阿鲁迪巴的长相有些凶悍,一旦真的生气,就十分可怕。
“她死了。”沉默很久之后,阿鲁迪巴还是说话了,“手术拖得太晚,洛斯死在了手术台上,那年她才六岁。”我的口中像是被塞进无数橄榄,一下子就酸涩起来。阿鲁迪巴所谓的遗憾,大概就是指妹妹的死吧。
阿鲁迪巴的话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浮出了梦幻般的笑容。
“虽然洛斯死了,可我其他的弟妹却因为那笔补偿金,过上了还算是稳定的日子。”阿鲁迪巴笑得很开心,“不久之前,我回巴西看了他们一次。我最小的弟弟罗非今年十三岁了,长得很是活泼可爱,个性也很要强,一点也不肯服输。”阿鲁迪巴的脸上多了一抹深思的神色。
“当圣斗士很辛苦吧?”我隐隐听说过关于圣斗士的传说,那群为着正义和和平而战斗的人,应该比平常人背负着更多的责任。
“你也知道圣斗士?那你听说过十二宫之战吗?”阿鲁迪巴的眼神变得很奇怪,仿佛是发现了无价的宝藏,“那场战斗,叫星矢的家伙,让我想起了很多。”
“我一次又一次打倒他,他却再一次站起来,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好像罗非!我和他立下赌约,只要他切断我的黄金之角,我就让他过去。他做到了!”
我头一次发现阿鲁迪巴散发出这样的光彩,那样的光彩让相貌平常的他也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阿鲁迪巴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了。我看到他很小心地把那朵花捧在手心,感觉像是捧住了整个世界。
走了一段路,阿鲁迪巴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如果洛斯不死,今年应该十八岁了。”我无法抑制眼中的泪水,泪眼朦胧中,阿鲁迪巴的身影终于没了踪影。
我和阿鲁迪巴就只有这一面之缘。那之后,我听说他在后来战斗中死去了。
可我此后的一生都没有忘记他。那个被环境逼迫,后来却成为真正圣斗士的男人。
我再也没有因为身体的残疾而怨愤过。尽管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仍然让自己笑着去面对一切问题。
那个在我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人,给了我继续创造美好生活的勇气。
深色可以覆盖浅色,微笑可以稀释忧伤。我忘记了自己的残缺,尽力去关心身边更需要帮助的人。
我爱上了褐色,因为那个如同大地颜色一样的男子。
那是包容的、怜惜的心。
挽歌:
我不曾想过
我们的生活会彼此折磨
但是我会静静的等候
总有一天
我们会回到往常
褐色的大地
你来做我们的见证
看着一切都变得
那么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