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偶遇一本新周刊出品的《民国范儿》,极好地阐释了大众心中日益滋长的民国情节。我们所怀念的,不是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而是那些在乱世中依然保持独立人格和精神、对学问对人生有着执着追求的人们。
『陈丹青说:民国人对人对己,有礼貌,有规矩。“文革”批斗老年人,再怎样挨打挨唾沫,跪下去,拎起来,轮到说话了,清清楚楚,凛然有自尊---他们不知道怎样说假话,说软话。包括被批斗的延安时期老党员,摁下去了,一顿暴打,好不容易给扯着头发抬起身,也不过是说:哎呀,小同志,你们不懂历史啊!于是劈头盖脸接着打。
章太炎、梁启超、鲁迅、蔡元培、陈寅格、梁漱溟……我并没有核实的资格和语言评说他们,这类动物绝种了。我们的时代固然还有许多聪明有才之人,但所谓“人物”不是指聪明和才学。单说才学,也无奈。譬如张爱玲,不提小说,她的古文和英文,会把《海上花列传》全部理过,还用英文写影评、写小说《雷峰塔》和《易经》。这不过是她的小动作,迄今也没哪位中国作家弄得来:她上过北大、复旦中文系吗?她交过哪篇论文?
现在昏天黑地地闹什么英文考试,想得到吗,方志敏这样的大烈士,你以为就会谋反吗?他在江西小地方上的是教会学校,19岁前后就用英文写小说,发表在地方刊物上:当年的地方刊物,居然有中国人书写的英文小说!中共元老张闻天,还翻译过尼采。又譬如老左派周扬,整人无数,可他参与翻译的《安娜·卡列宁娜》,圆润谨严,今天的译本哪里比得,他也没上过什么外语学院,更不是教授博导,年纪轻轻就在上海滩指使党羽,攻击鲁迅了。现在你拎个学生会小党棍出来让他动手翻译翻译?
我们为什么重温民国?大概因为中国总算比较地强了,阔气了,忽然发现人的状况不妙了,时代的滋味不妙了,回头看看,居然乱世民国还有那么多妙事,那么多奇人,所以重温吧……若说民国的一切都比今天好,那是荒谬的。那时的中国还是前现代国家,像样的公路没几条。民国政治的幼稚和败笔,不知有多少:国民政府曾经明令废除中医,吴佩孚时代,议会居然集体讨论拆毁故宫,将紫禁城辟为政府机关,所幸吴大帅电令制止,违者“格杀勿论”……』
《荀子·劝学》中说:“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由此想到古之君子所演化的先生,进而到今日之老师,这其实不仅仅是称谓的变化,更大的变化是内在。但即使我们明了一切,却又能做些什么呢?
书中关于先生的片段如是写道:『一个时代的气质是被人带出来的,这个时代失去了节制和节气,一切都轰轰烈烈地奔向那个庸俗的成功。回想民国尽管兵荒马乱,但先生之辈尚能淡定自如,有理有节,岂不令人谓叹?
先生在中国的渊源是君子,君子不是只懂得欣赏梅兰竹菊,吟花弄月;君子者,权重者不媚之,势盛者不附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以玉比德,温润内敛,有理有节,不攀附,不自弃。
先生,不唯指教人知识让人考试不挂科的人,更指言传身教以处世立身之道的人。生于乱世,颠沛流离于战火年代,先生们不求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为国传承与担当,像庇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以弱身御强世,对学生教之导之帮之扶之惜之爱之,提供学问坐标系和人格营养,示范风骨与风度,为后辈的成长赢得时间、空间和方向感。
先生,也许是小学教员,也许是大学教授,也许是躲在课本背后的无名英雄。先生,也许是学术大家,也许没有什么大学问,也许小节有亏,但大节不乱。先生,纵你已成人,他已过世,他仍对你有影响,你仍尊其为先生。蔡元培说:“教育者,养成人格之事业也”。那时的先生们,少专家,多杂家,即在多个领域都是专家;不擅评职称,更擅长个性教学法;有知识,更有情趣;有性格,更讲人格和品格;教学相长,更倾力爱护学生;不独守三尺讲台,更在广阔的社会舞台上展示大国民风范;学贯中西,更想回中国致用;热心时政,更能为国家担当。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日中国之崛起,若言是全体国民之力,则此力之肇始,非在近年,乃在百年以前。百年以来国民救亡图存意志不竭不息,方有百年中国历艰难困苦终于巍然屹立。而国民意志之接力及薪火相传,有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