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亲爱的老奶为我做的,从知道我要回去的那天,就计划着为我做些好吃的。在我一只脚刚踏进门的那一刻,就瞅见她正在面板上搓这一个个大小不一,胖乎乎圆滚滚的红薯丸子。这需要先把红薯添水煮熟,去皮捣碎,合着面粉红糖拌匀,最后进锅过油,炸熟。看着色泽,很明显糖多了、火大了,炸老了。
老奶做饭的手艺不高,甚至没手艺。年轻的时候赶上大集体,整天都忙着挣工分去了,饭菜都是集体一块凑合着吃,混个饱就行。到家庭承包制的时候,守着一个混吃混喝不管不顾的丈夫,白天得像个男的卯足劲儿的下地干活,夜里又要牙咬着操持家务,还有那3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等着吃喝,这样一晃也熬到了老,孙子孙女也有了。那时候没听过她一句抱怨,这时候更是听不到了。难道就如张小娴说的那样:“好事坏事,终归,都成往事了。”
吃完中午饭,我奶俩坐在走廊上晒太阳,说着说着就又说起了以前事儿,我也尤其爱听。我听着稀奇难以置信,那些苦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先,就像不是她亲身经历一样,完全不是作为一个受难者的倾诉,为得到倾听者同情和安慰该有的表现。她面容平静安详,在太阳光下,像是教堂里浸在烛光里圣母的画像,熠熠生辉。对着我说话的眼睛,只剩下疼爱与绵绵温情,只是因为我爱听她讲这些而已。倒是我,替她心酸难过为她不值,时不时的义愤填膺道:“我爷那么对你,你也不抱怨,怎么过下去?”她也只是回答:“该有姻缘配,棒槌打不退。”在她看来,一个女的,嫁了人,是好是坏都是命,非人力可为。我不能反驳她思想的狭隘守旧和可笑,毕竟那个年代,除了认命别无它法。她视如信仰的那些迷信说法,在她凄风苦雨的岁月里,是使她坦然接受生活,得到安慰的唯一精神动力。我只是忍不住的发问:“难道冥冥中上天就注定,那些善良隐忍的人们,往往被一些不值得爱的人一误终生吗?”只是这个答案要用人的一生来解答了。
入冬了,天黑的早,在平常老奶还没8点就睡了,睡不着怎么办,听播放器里的评书,不会调,抠开开关是哪段听哪段,听重复了,漏听了,都不在意,有个音就行。想想就觉得只有老人的日子难熬了,眼一天天的看不清了,耳朵一天天的听不清了,腿一天天的走不快了,隔着漏风的门牙,话也是一天天说不清了,他们喜欢热闹害怕冷清,却又比任何人寂静的岁月长。
老奶穿着浅口小胶鞋嗒嗒的走路声,就没停过,一天到晚她总有事情做,或许只是我觉得这样寂静冷清的冬日,一天天一个样,才替她感到悲凉,没人在家的日子里,老奶奶不都一天天过来了。就像这次我只是回来看看,又要走了。老奶一如既往的平淡生活,又会在一些日常琐事中按部就班的开始了。会在离别时滞留一下,也绝不会停太久,因为老奶奶不是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做吗?老奶说,孙女呀,阳历年放假还回呀,想老奶了就回呀,我说好。只是寂静的日子里叫时间都变得漫长了,亲爱的老奶,我没事情做,该怎么待下去?
我撒了一个谎,老奶我是明个的车,我却告诉你该走了,你说饺子还没来得及包,等晚上喝完排骨汤在走吧,听完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看我多不懂事,只能走得远远的不让自己的虚情假意玷污你对我的好意。我以为是那么爱你,为什么就只是听听你的故事,而不能为你留下呐?我还是爱不及你爱我,在你眼里,我所有的缺点和不足,都会得到包容和宽恕,因为不管长多大都是你的小孙女。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又怎么会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临走时,老奶送我好远,嘴里絮叨着,孙女呀老奶在家别担心啊,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啊,吃饱穿暖啊。忽然间我眼睛就酸了,眼角边的泪怎么也擦不尽了,寒风一过,泪过的地方冰冰凉的。我把书包一放,转过身搂着她的脖子,说:“老奶,天黑了不好走,明走也行”她惊喜而又担忧的看着我说:“那行吗?不会误了火车吧……”我只是笑着跟她讲:“没事,误不了,你给我包饺子吃吧”她乐呵呵的转身进厨房忙去了,……哒哒哒……的小胶鞋声音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