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号机 梦 第三章

她猜想留下这字条的人现在很有可能正在观望着自己,她假作没看到字条,随手翻着书页,眼睛的余光开始扫向四周,图书馆里还是有不少男生的,但似乎并没有看向自己方向的。他到底是谁?这个疑问就像一块脑中的海绵,吸干了她全部的脑汁,让她甚至无法思考其他问题,更无暇顾及这是否只是一场恶作剧。她再看向“我迷上你了”这五个字时只觉得呼吸加速,甚至有些燥热,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被他人这么直白的表达过感情。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强迫自己继续阅读小说。小说里的男主在魔法世界中是一个高贵的王子,而在现实世界里确实一个内向害羞的毫无存在感的普通学生。为了拯救王国,他组织了一支精锐的部队讨伐魅惑国王与大臣的魔女。何梦虽然觉得这个故事情节老套,但真正读到王子带领部队英勇奋战,还是觉得热血澎湃,不禁又开始幻象,那个留字人会不会也像这个王子一样英勇潇洒,敢于这么向自己大胆示爱的一定很勇敢,可是为什么他不亲自来呢,或许是一种少年的矜持于羞涩让他不敢来亲自见我吧。当她发现自己又开始春心荡漾时,急忙放下了书本,羞得欲奔回家中。才走两步,又忙忙回来,在纸条上写上“你是谁?”夹入书中才肯离去。

是夜,盛夏初退,凉风习习,何梦倚在窗口望着星空,心中却一直挂念着自己留下的字条,不知道留字人能不能看到呢,如果明天我翻开书本它还依然在哪我该怎么办?留字人看后会来找我吗,他会是什么样子,和故事中的王子相像吗?昏黄的路灯通过玻璃床将一片金辉洒在了这个少女身上,化作了她的一个金黄的梦。

翌日,何梦早早的出门,奔向学校的图书馆,小跑着上楼,急切地找到了那本书,而当要翻开时却停了下来,她怕结果会让自己失望,犹豫再三还是翻开了书本。一张新的纸条!“抱歉,我不敢与你相见,我怕你会对我失望,但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的注意力就一直在你身上,你那么美丽那么文静,你花大量时间阅读,让我更相信你是一个文雅而富有智慧的女性,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原谅我,在我准备好之前,我只敢以这种形式与你交流。”看到这个纸条,何梦心花怒放,看着留字人对自己的赞美,她感到一半的羞涩又另一半的喜悦。

但想到“美丽”这个词其实是形容的是那些研究员们设计的外貌,让她不免觉得这个词不太属于自己,有些不悦。何梦继续了阅读,但此刻书本中的茫茫的正文却远比不上插在书中一言两语更能牵动她的心。

何梦和留字人就这样通过字条交流着,从他们对书本的看法,慢慢的到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开心的不开心的,两人的感情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而日益亲近。留字人语气温柔和善,对何梦的关心无微不至,而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不同于何哲通过强辩而展现出来的智慧气息。在何梦感到迷茫时,她总能翻开书本找到留字人的字条,寻得些许平静,也总能把自己的烦恼毫无顾忌的写进字条里。在这本书里,何梦第一次不感到孤独,她很享受这种简单而又暖心的交流方式,她很感激留字人的陪伴,也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留字人。

小说中,故事的王子虽然在魔法世界里金戈铁马,战无不胜,但每当入夜他就会做同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身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一个废柴死宅,他爱上了他们班级的班花,可是因羞于对于心仪的女孩表达爱意而苦恼不已,而他越是紧张越想在女孩面前表现自己就闹出越来越多的笑话。

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生活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角色让他矛盾不已,让他自己也开始怀疑到底哪边才是真实。自己究竟是一个在魔法世界中的王子,还是一个只会每天晚上幻想自己来到魔法世界的死肥宅。

终于在魔法世界里他战胜了恶龙即将迎战魔女,他决战前一夜拔剑斩断了父王留下的王冠,向全军的战士宣布自己此刻只是一个希望恢复帝国往日荣光的战士,没有丝毫的高贵,明日之战必将冲锋在前不畏牺牲,将士们士气大振。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也鼓起了勇气向心爱的女孩告白,很遗憾的是,女孩断然拒绝了他,他因此十分沮丧,一想到自己在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里那么英勇潇洒更加感到羞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空余幻想的废物罢了。

从那一天开始,男主再也没有梦到过魔法世界。而此时作者笔锋一转,魔法世界里王子的败军死守着昏睡不醒的王子,王子身旁的忠臣感叹到,魔女到底在王子的梦中创造了怎样的一个富丽奢华的世界,到底给了王子怎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才让他甘愿留在梦中啊,他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王子,他想要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得到,到底是什么让他放弃了现实的生活啊。原来,魔法世界才是男主真实生活的世界,魔女早知道他要带兵讨伐自己便施下魔咒,在男主的梦中构建了一个虚拟的世界,而然这个魔咒一般是创造一个幸福的世界让人流连忘返不愿返回现实,而她施加给王子的却截然相反,王子内心怯弱与不自信让他怀疑高贵优秀的自己以至于宁愿沉浸于失败之中而不愿脱身。

读到这里,何梦感叹王子命运之悲,也对他的自卑怯弱感到愤怒。这让何梦想起了自己,她立刻提笔写下字条“感谢你这么久的陪伴,看到书中王子的悲剧后,我也感受到勇气的重要,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心意,我不在乎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你的温柔与耐心俘虏了我的心,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请你也鼓起勇气来见我,不要向王子一样空余遗憾,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一对。”当她想把字条夹进书里时,却发现一个男子站在书架前,而这个书架上的书十分冷门平时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来借阅,那男子长得高挑,小麦色的肌肤显得十分阳关健康,留着清爽的短发,但能看出有精心打理过,穿着红黑相间的上衣,隐隐约约的能看出他身上的健美的肌肉线条。

何梦记起那天环顾四周时也曾看到过他,不过他当时在埋头阅读。何梦心理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她知道这就是留字人。她走上前问“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方便告诉我吗?”男子一惊,答道:“我叫斐子仁,同学,我们见过吗?我好像不太认识你。”何梦看他被自己发现了后如此慌张,心中觉得他着实可爱,可他却不肯承认自己便是留字人,自己也不好意思说破。“准确的说,这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你应该已经认识我好久了。”何梦晃了晃手里的字条在把它夹进书中,也不知道斐子仁有没有看到这个动作。突然又来了一个男生来找斐子仁,“哎,一会不见身边多个美女嘛,这位难道是……”斐子仁连忙答道:“不是的别乱想,我不认识她的。”何梦这才知道为什么斐子仁不肯与自己相认,原来是怕被旁人笑话。

当夜,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初秋之夜,何梦在床上想着斐子仁俊俏的脸庞,对自己的百般照顾与陪伴,心中荡漾无法入眠,便决心去学校散步。路灯昏黄,校园小路寂静,凉风吹散了热意,让人的内心趋向平静,何梦漫步在此,心理又不禁想到了斐子仁,希望在下一个路口偶遇他。突然背后有一双手抱住了自己,当何梦回头时,黑影却借机强吻了上去,何梦用力想推开,却怎么也比不上黑影的力气,只觉得那双手孔武有力,紧拥着自己仿佛想要撕破自己的皮肤,压弯自己的脊椎,想把自己塞入他的身体,自己越是用力就被抱得越紧,她放弃了抵抗,在相拥中她感受到黑影高挑的身材,紧实的肌肉,她已经猜到是谁了,她伸出双手抱住了黑影。突然黑影松手了,她急忙出手挽留,却只碰到黑影的手,她清楚的摸到有一枚螺旋纹的戒指。可是黑影就像凭空消失一样,逃入黑暗中不见了。留下何梦在原地,恍然失措。她觉得她对斐子仁的爱意一下子喷涌的出来,无法收敛。

第二日,何梦看到斐子仁在操场上跑步健身,她不顾自己穿的是皮鞋,加快速度跟了上去和他打招呼:“嘿,你昨天……”“啊,你是昨天的那个女生。”何梦瞄了一眼他的手指,果然带着螺旋纹的戒指,他就是昨天的黑影,“还装不认识我,你昨天那样很狂野很勇敢,和我想象中的不太相同。”“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斐子仁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何梦,脚上加快了步伐,甩开了何梦一截。何梦想他为什么还是不愿承认呢,他明明昨天晚上那样的拥抱了自己,那样的强烈与狂野,如今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一定为昨天的冲动而感到羞愧难耐,可是每个人都会有情欲的,况且我心里早就接受了他,他完全不必这样害羞。她也奋力奔跑想要追上,可是看到斐子仁旁边有他的同学又不敢靠的太近,怕他因此再不愿认自己。何梦一不留神甩了一跤,重重的砸在塑胶草地上,擦破了上衣,浑身酸痛,但这些何梦都顾不上了,这些痛是为爱而留下的,她反而觉得这些伤痛就像是爱情的奖赏,帮助她更加记住斐子仁。她翻过身来仰望天空,不禁笑了起来,她从未想到能遇到一份爱情让自己可以这么投入,这简直是上帝给她的莫大的礼物。

何梦大致了解到斐子仁在害怕什么,他害怕自己的恋情被他人发现而被取消,他竟是这样的纯情与内向,和夜里单独见自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觉得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摆脱掉其他人的干扰,和他单独幽会。终于下午时分,斐子仁赛完一场足球,回更衣室沐浴换衣,何梦数着其他人都出了更衣室,头脑一热打算闯进男子更衣室与斐子仁单独见面。此时何梦什么也管不了了,能和斐子仁单独见面,确定两人感情,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就是她唯一的愿望。而当她不顾一切准备进去时,却和里面出来的男生撞个正着,“同学,这里是男子更衣室,你想干什么。”这一意外让何梦措手不及只能编到:“不好意思,我找错地方了,我以为这里是器材室,体育老师叫我来拿点东西。”“噢,这样啊,器材室,在运动场的东北角,你去那里吧。”何梦心想总算混过去了,怎料此时斐子仁刚好从中走出,何梦看到他忙打招呼,怎料斐子仁面露惊色,快步走开了。可这一举动几乎暴露了何梦的目的,何梦顿时羞愧难当,只能快步跑开了,她从未想到一向冷静睿智的自己在爱情面前竟然如此的冲动无谋,但这一定就是爱情的魅力所在。

最后,何梦终于想通了,与最开始斐子仁在字条中留的一样他怕被自己拒绝所以才不敢亲自来见我只能写纸条。可是,在何梦看来,斐子仁十分完美,可能他有一切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缺点,但那并没有关系,他就像那个英俊潇洒的王子一样缺乏自信而放弃了美好生活的可能性,我要让他知道我也没想象中的完美,大家都是不完美的,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必须告诉他我最大的缺点。她带上了美工刀,跑到斐子仁面前说:“你不要觉得因为你的缺点我不会接受你,在我看来你很完美,要知道在你看来如此无法高攀的我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还没等斐子仁反应过来,何梦便用美工刀切开了自己的手臂,露出了透明的仿生体液和白色的仿生肌肉与灰色的骨骼。斐子仁吓得脸色苍白,立刻夺路而逃,留下何梦一人在原地被众人当成怪兽看待。

这一打击让何梦从爱情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她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对人类的恐惧,她也想起之前的得出来的结论,机器人是不可能与人类产生爱情的,而斐子仁吓到逃跑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观点。她顿时感到身体从刚才的炽热转为深寒,自己机器人的身份暴露于人前,而更另她绝望的是,她自己身为机器人这一不可改变的事实,她在心里哭喊为什么自己不是作为正常人类诞生下来,为什么自己注定就要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为什么自己注定不能拥有爱情。她在众人的视线下开始痛恨自己机器人的身份,开始痛恨把她创造出来的人。

她快步跑出人群,想要逃出校园,路上她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赶来人群聚集的地方,他一只眼睛仿佛有伤用布盖着,身材高挑,手指上带着螺旋纹的戒指,而最令何梦崩溃的是他手里正拿着那本小说——《英雄斗恶龙》,书里夹了厚厚一叠的纸条,何梦才想起来自从遇见了斐子仁后,正好小说也读完了,就没有再去看过纸条了。这一事实让何梦几近崩溃,她只能加快脚步逃离校园,白色的人造肌肉和透明的血液撒了一地,白衣男子看到后没有逃走,而是跟在何梦身后追了起来,手中书本里的纸条也撒了一地。何梦跑进一个拐角里躲进了树丛里,白衣男子追来看不到人只能大喊:“何梦!!!”他找不到何梦只能换个地方再去寻找,在树丛里何梦压低自己的声音开始哭泣,她明白她现在逃避的不是人类的排斥,而是自己错误的情爱,因为直至现在她想到斐子仁还是会心动,想到他被自己疯狂的行为吓到逃跑还是会感到心痛,自己还是心心念念着斐子仁。而白衣男子她明知道他才是留字人和黑影,却怎么也没有对他的感情。明明爱上的是留字人的温柔与陪伴,可最后自己的感情却全归于了于此毫无联系的斐子仁,而对白衣男子却只有丝毫好感。她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爱上的到底是什么了,或许自己爱上的是自己对爱情的投入吧,全部都只是一场自我陶醉。或许是因为机器人的程序编写问题才会让自己如此混乱,人类应该就从不会陷入这样的迷茫之中,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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