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类学家,别人总称我人类学者,有时也善意而隐晦地提醒,不要那么狂妄。
我明白,汉语中称家,必著作等身,声名远播,影响一代思考与风气,而者,工作者,从业人员而已。差异背后是GDP,设立等级,创造竞争,既是发展,也是人群控制的方式。在这点上,英语的anthropologist既是人类学家,也是人类学者。简单点,人也更自在。
家与者的区分更有微妙之处:家传达专注从业,在自己身上绽放学科精神,持之以恒且快乐自足,有生命倾注的感觉;者,更多是思维复制。家与者,是两个世界,前者引导后者,以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引导高效、便利和追求利益的生活。
称自己是人类学家,不是人类学者,是对自己和学科的尊重和热爱。家的称谓回到亚里士多德说的,哲学始于观看世界时令人敬畏的无知感,和内心深处的惊奇感。每一个学科里的家,都试图回归童年时期自由探索的梦想。
也许,就探索世界而言,在成年那一刻,人就已死掉,一切都定型。科学家不信这点,认为成年人会继续探索,延展成型的东西,使之精致。艺术家则不断回到童年,看到我们开始固定的那一点,重新开拓。人文学者则认为,观念、文字、想象、社会结构是用来理解世界的地图,结果我们把地图当成了世界,忘记了它们原不过是地图,并非真正的领土。
成人多接受生活世界的实体性,以之取代真实世界,孩子在六岁之前并不如此。六岁孩子的脑中,神经元连接的数量和种类是成人的六倍左右。但六岁后,在社会化过程中,有些连接开始稳定,变成带状结构,清晰可见。结果,成人开始坚信,世界真是眼前这样子,不再怀疑它可以是另一个样子。孩子的世界充满想象,是社会的源泉。不过,大人总觉自己比孩子厉害,告诉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说,炼金术是人生的历练,是发现生命珍奇的路径。炼金术士对牧羊少年说:人早早学会了生活的道理,早早放弃了自己的天命,那激发生命热情,让自己投入世界的天命。
一直追求天命的人,有可能成为大家,经受了时间冲刷,代代流传。当然,流传的,往往不是最精微奥妙的,而是最适合大众认知水平且最易传播的。洁静精微,需要超凡的悟性和毅力,只能留待有缘,或消失。
所以,请叫我人类学家。虽然,我迟早会消失,可能因为过于精微无法被理解,更可能因过于琐碎无聊。但消失之前,我创造并实践自己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