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今晚召开年度工作总结大会，十个营业网点的员工汇聚一堂。
台上端坐着营业部主任，副主任。
台下，前面两排座位照例空着，按照大家一贯的喜好，座位嘛，还是后排的好，坐在前排就等于失去了行动自由、言论自由、思想自由。
主任向台下招招手：“来来，大家往前排坐，别都挤在后面。”
大家一动不动。
副主任总结了去年各项业绩：“······营业收入比去年同期下降四十六万元，营业费用比去年同期增长三十四万元······财务状况逐步恶化。”
我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台下一片窃窃私语，仿佛一大群苍蝇绕着垃圾堆飞舞：“嗡嗡嗡。”
坐在我前面的两位业务员正低着头，马尾巴凑到一块：“我星期六晚上看《快乐大本营》，笑死我了！”“下周有一部电影，非常精彩······”
我的左边，会计先生用手掌围起一个小喇叭，对着出纳小姐的耳朵吹风：“还有崭新的小面额钞票吗?我亲戚做生意，托我给他换五百元小面额的。”“嘘！有是有，不多。领导让我留给大客户的，我换一些给你，别声张。”
副主任皱了皱眉头，掏出一张纸巾擦拭一下前额：“去年亏损的主要原因在于······”
负责外勤工作的芳姐珊珊来迟，猫着腰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溜进来，挨着我右边的小微坐下：“小微，我有好消息告诉你！”芳姐笑眯眯地咬着小微的耳朵，神秘兮兮：“我家老张那所中学有个男老师，长得可帅了，家境又好，与你同龄，我问过了，他还没有女朋友，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芳姐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划了半天，找出一张相片，悄悄递到小微面前，小微吃吃地笑：“啧啧啧！高富帅，我高攀不起。”“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我让老张帮你搞定，嘻嘻。”
副主任换了个姿势，清清嗓子，呷了一口水：“大家安静！安静！我们在上级部门的正确领导下，取得了当地党政的重视和社会各界的支持······我们充分调动了全体员工的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为扭转财务滑坡的局面作出了应有的努力······”
我后面的座位传来人到中年的张小宝压得很低的声音：“时间过得真快呀，丽丽姐，明年你就要退休了。”丽丽姐悄无声息地在桌子底下织着一条婴儿毛衣：“可不是吗，小宝。我催儿子快点结婚，我退休后正好给他们带孩子。不过，人多了，原来的房子就显得小了，按现在的房价，购买一套三居室，至少他们还得奋斗五年才能交得上首期。”
轮到主任讲话了，主任洪亮的声音响彻会议室：“我们的前途在哪里？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同志们好好想一想，企业的荣辱存亡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要深刻地意识到面临的困难和存在的问题，突破困境，寻找出路。我们必须紧紧围绕‘以改革促发展，以拓展业务、强化管理为重点，以经营效益为目标’的工作思路，上下团结一心，群策群力，艰苦拼搏，争取在‘开门红’工作中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主任铿锵有力的话语犹如一记老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响。
只听得张小宝低声对丽丽姐说：“买二居室也可以嘛。”丽丽姐捂着嘴巴:“这不实施二胎政策了吗，到时候······”“哦哦。”
主任稍停片刻，威严地扫视全场，又开始了激情四射的讲话：“今年我们的工作目标和主攻方向是······我们已找到应对的方法，并制定了切实可行的措施。机遇与挑战并存，现在，我们要发挥卧薪尝胆的吃苦精神，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决心，与困难决战到底！”主任的手臂在空中有力地挥动了两下。
丽丽姐问张小宝：“你儿子今年也考初中了吧？打算考哪间中学？”“还没想好呢，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对啦，我要问问芳姐，不知老张那所中学今年招生政策有没有变动？”
主任的讲话震耳发聩：“今年我们还要深化人事制度改革，加强员工政治思想教育，培养爱岗敬业精神，提高职业道德水平······”
主任忽然停止讲话，两道犀利的眼光像两把利剑，分别刺向张小宝和丽丽姐。张小宝不动声色地抬起脚，向丽丽姐踹去，丽丽姐心领神会，急忙将毛衣胡乱地卷成一团塞进手提袋。我前面那两束马尾巴一直难舍难分：“你这条水晶项链好漂亮哦，在哪儿买的？”
“男朋友送的。”
“耶——”
主任干咳两声：“下面我来读一份关于‘精简机构，裁减人员’的文件，希望大家广开言路······”
主任的话仿佛一颗空投炸弹，震得大家耳膜嗡嗡响，惊醒了一大片昏昏欲睡的员工，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互相碰碰手肘，紧闭嘴巴，正襟危坐。
台下鸦雀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