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清晨六点的阳光斜射进窗户,掀亮黑板左下角。秦风打着哈欠走向讲台,拿起半截粉笔戳破黑板的沉默——“早自习”。她习惯在下讲台前扫视教室一周,跟往常一样,年级正数第一和班级倒数第一都在,她也在。

王乐正背诵历史笔记,年份朝代在一分钟内从商周跨越到民国,秦风不得不以更匆匆的步伐配合如此快节奏的环境,紧迫感推动她前进,似乎她稍微走慢一点,就会被冻结在教材记录的年代里。

教室最后一排,空荡如雨后的露天长椅,除了最左的位置有一座‘雕像’。张涛一动不动,默不作声,低头看着面前的书,有人绕到身后他却丝毫没有察觉。等被拍肩膀才猛地抬头,狠狠瞪了秦风一眼。秦风毫不在意他的不满情绪,凑近摊开泛黄的书页,张涛看的仍是那本从她抽屉里抢去的《三国志》。她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将新出的《故事会》夹在4A大小的教辅资料中,翻到折起的那页继续故事里的冒险。

三三两两的同学渐渐填满教室里的空位,原来清晰单薄的读书声已因多方势力的加入,变得厚重而稍浑浊。文科班读什么的都有:英语、古诗、政治、地理……王乐的朗读资料已替换成英语笔记本,而张涛和秦风仍陷在别于教材的另类叙述里。

读书声造的硕大气球被尖锐的下课铃声刺破,瞬间焉了,散落成零碎的嘈杂。不锈钢饭盒里勺子因摇晃发出冷脆响亮的声响,瓷勺和瓷碗的碰撞声带乐音的悦耳感,教室前门沙沙沙的脚步声密集而快速……

张涛被秦风揪住衣袖起身时,目光还系在讲述曹操那一页,他挣扎着又多看了一行。虽说常常见识秦风的暴力,但他还是不停地抗议,‘喂、喂、喂’。

王乐保持着秦风一早踏进教室时的姿势,如一棵挺拔稳固的松柏,恍惚让人以为风雪也催不到的。秦风敲她桌板时眼前闪过的字幕是‘遗世独立’。王乐恋恋不舍地从本子上挪开眼睛,像告别朋友。高一刚入学时,她、秦风和张涛被安排在同一小组,养成了三餐同往食堂的习惯,后来小组被拆散,但惯例被传承下来。不过今天,王乐摇头,她打算再读十分钟,刚好错过饭菜窗口的排队高峰。

“学霸,高三了也得按时吃饭呀!”张涛嬉皮笑脸,他喜欢王乐那双发光的眼睛,纯粹而闪耀,两年多过去,每次对视他都像第一次一样惊奇,那一刻,仿佛一场雨洗新了世界。

秦风担心去晚了没什么饭菜,提议帮她打饭。王乐从桌下掏出碗和饭卡,张涛抢在秦风伸手前接过去,兴冲冲加入就餐大军。被甩在后面的秦风原地纳闷:刚才叫他本人吃饭也不见这么积极呀?


乱七八糟的书籍堆在天蓝色课桌上,张涛正将抽屉里一本本崭新的教辅往桌面上搬,每多拿一本书上桌面,他表现出的焦虑便多一分,邻桌秦风无奈地看着隔壁书籍的乱葬岗,脑中闪过一个成语-‘横尸遍野’。此次搜查行动的结果,是张涛以更无奈的眼神回复秦风,“《三国志》丢了。”

秦风咧嘴准备拷问,信使王乐传话过来-班主任许老师请班长移步办公室商量要事。秦风的狐疑,全附着在转来转去的眼珠上。张涛庆幸不必挨骂,笑嘻嘻催她赶紧去。

许老师刚大学毕业没几年,岁数和秦风姐姐相仿,连穿着和妆容也和她姐姐有几分神似。所以秦风每次见班主任时,像见姐姐般亲近。这次的‘要事’,是指重排座位,要求四人一组为单位,且将成绩优异的学生和排名靠后的学生配对,形成优带差的学习小团体。许老师授意时,秦风不经意间瞥到办公桌上的茶杯,旁边放着一本书,封面经玻璃杯折射后变形扭曲,但并不影响辨认书名。因为那三个字秦风无比熟悉-三、国、志。她小心翼翼吸了口气,离开办公室后才面露宠物丢失的惆怅感,张涛还是没能躲过这顿骂。

上缴座位表的前一天,秦风疲惫应付各种拜托,A要和B坐一起,C坚决不同D在一组……直到午休时间,隔壁张涛的头早埋进双臂筑的小窝,呼呼大睡,秦风还在更新座位表,数不清面前布满红线的草稿是第几个版本。再次誊写后,秦风打算放松一会,手已伸进抽屉,本该直接摸出上一本没看完的某某杂志,却触碰到绷紧的一层塑料薄膜。谁偷偷塞了两本新书?保险起见,秦风假装趴着睡觉,膝盖上左手翻过书脊-《三国志》和另一本当红言情小说。拿起面上的《三国志》时,一张普通作业本一半大的纸条滑落到地面。拾起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田字格,秦风不用多看也知道只有张涛的笔迹是这种丑萌的风格,田字格里黑色签字笔写着四个名字:王乐、张涛、秦风和唐范。

第二天,对着座位表终版,许老师审视足足有两刻钟。她指着秦风所在的小组,“年级第一也不能一带三吧?”秦风心一惊,果然行不通。张涛想和哥们唐范当邻居的愿望算是挂了。

中午,打饭队伍的尾巴拖到食堂门口,学生们身着夏季蓝色校服,隔远了看,如一条条蓝色丝带。张涛胸前捧着两个碗,追问站在前面的秦风,座位表的事如何了。人群往前移动一步,秦风在跟上的同时将噩耗告诉了他,他不过叹了口气,嘀咕:他,没关系。

终于轮到秦风。食堂阿姨全体戴统一的厨师帽和口罩,穿同样的工作服,但之前她见过的几位都显富态,脸上泛一层白腻腻的油光,像炒菜的食用油一不小心抹到了脸上。而现在窗口后这位,体型偏瘦,双颊凹陷,肤色暗黄。她舀菜动作生疏,略显吃力地抬起笨重的铁勺,将一勺西红柿鸡蛋倒进秦风的碗里,不等秦风张口,随后又添了小半勺汤汁。秦风道谢时,打饭阿姨温暖的笑容像在哪儿见过。

张涛一张卡连刷了两次,他转身时撞上了秦风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眼神里的赞许和欣喜竟让他一个大男孩脸红得像水蜜桃。

他们面对面坐下。饭吃到一半,唐范走过来坐在张涛旁边,嘴里啃着半个三明治。两男生嘟嘟囔囔了半天,秦风听得不真切,话题大概和某款游戏有关。她从不玩游戏,没法加入他们的对话,索性吃得更快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走出食堂,打饭窗口关了四个,仅留两个。秦风特地回头望了一眼,瘦阿姨仍在坚守岗位。等她回过头时,王乐不知何时出现了,张涛自觉地收敛话音,唐范响亮地唱着独角戏。夏天菜凉得慢,她来时饭菜温度刚好降到温热,能大勺大勺往嘴里送。秦风在王乐和张涛身上来回扫视,张涛不停地对秦风做小动作,两只手指已经跪在白色餐桌上了。

走出食堂大门前,王乐往身后看,目光穿过大厅,现在所有窗口全都紧闭,塑料餐桌前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张涛和唐范正说在兴头上,食堂里属他们俩谈话声的回响最大,反衬得食堂空寂,突然而至的落寞在她走出食堂后被一阵风消散。


徐强并不乐意融入小组,尤其对张涛冷淡,避狗屎似的尽量和他少接触。但他却喜欢粘着王乐,一下课就和王乐讨论上节课的问题,兴致比老师讲课还高。年级第一和年纪第二热烈争论的焦点往往是张涛无法理解的,他也不会为此生莫名其妙的气。他真正不甘的是,他们聊得投机,整场对话具备一个故事该有的起点、高潮和结尾。而他,要么听王乐解题,要么帮她打饭,何时他们俩之间才能发生一次有机谈话?张涛愁苦地在作业本上胡乱画圈,甚至眼巴巴求同桌秦风赐点妙招,然而秦风沉迷小说,常常图省事,直接丢一本言情杂志让他自个儿领悟去。

四人小组常常到了每天最后一节晚自习才开展互帮互助。这是张涛最清醒同时最期待的时刻,王乐会转过身,纤细的手指握住一支笔管磨花了的红笔。她讲题时温柔地像在哼调,镜片下泛红的眼睛不时眨眼以解乏。等她抬头用目光询问他懂了吗,张涛为了多听一遍她的声音,当然主要是真没懂,总会晃荡脑袋。不过王乐顶多重复一遍,不管是否理解,张涛都不会再摇头了,他真怕因为这方面的愚蠢毁掉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张涛倒是整晚傻笑,秦风只能摆出苦瓜脸。徐强虽是文科生,讲题却理性刻板得可怕。她稍反应迟钝,他沉重的叹息便钻入耳朵黑化她的情绪。一开始秦风还因此自我怀疑智商缺陷,下决心好好学习别被看扁了,可两个星期过去后,她体内合成了免疫系统,任凭徐强的叹息高达几级,只当一阵轻飘飘的耳旁风。情况演变到后来,徐强和秦风的辅导关系只是做个样子,实际上徐强继续学习,秦风继续追小说。

风扇在头顶呼呼吹,仔细听,声音像狂风卷大雨。一个接一个的夜晚在‘雨声’中悄无声息地流逝。张涛几乎每天晚自习前都会去小卖部买三盒牛奶。王乐一开始拒绝,秦风边插吸管边怂恿她别太客气,她才大大方方向张涛道谢,一声谢能让张涛兴奋一晚上,更何况一旁的徐强黑着脸。某些时刻安全感源于有人愿意同你做同样的事。无论是他们三人同喝牛奶,还是同在食堂吃饭,时光仿佛都会在那一刻流淌地格外缓慢甚至冻结,直到吸管里传来空饷,饭勺刮起最后一口米饭,哐当一声,他们才会意识到,时间走了。

后来,徐强的桌上也总放着一盒牛奶,是他自个买的。他仍然不愿意搭理张涛。

有一天晚自习,趁王乐去上厕所,张涛往她背包里塞了一袋东西。晚上在寝室,王乐低声告诉秦风,不知是送了她蒸汽眼罩。秦风忽然回想起晚自习的时候邻桌的举止怪异,但当时小说正催泪,她没细究。王乐见她抿嘴,逼问她是谁,秦风装傻说‘一个喜欢你的人’,但是具体的人名嘛,即使被王乐挠痒痒,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也不屈服,窗户纸都是捅破之前最迷人。


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秦风被叫到办公室。她装得乖巧,可许老师没因此对她慈悲。也活该被骂,秦风早有心理准备,她就奇怪了,学习氛围越是白日化,小说越是好看诱人,成绩不下滑才没天理。然而她没料到这次的下降直接导致她跌落谷底—倒数第二。更丢脸的是,张涛从倒数第一升到了倒数第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秦风软绵绵靠在椅子上,无力反击张涛的得意骄傲。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真欠揍,秦风赏了他几个白眼,手搁在崭新教参书上又缩回来,怕生的小乌龟。

无意间视线透过窗户,小操场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影亭亭玉立,她正和许老师攀谈,手里还提了一购物袋。

一下课,徐强难得的说了一句与学习无关的话——美女诶。张涛扭头去看,可不是,那美女正缓缓朝他们班级走来。

秦风起身朝她跑去。姐姐一见面就摸她头发,像在家中一样,秦风拽下那只温暖的手,生怕身后的同学永远都会记住她此刻柔软顺从的模样。

“班长得威风。”姐姐比母亲还理解秦风心思,她静静看了几秒妹妹,简答概述了许老师的担忧,并威胁说,成绩还不见提高的话,下次来学校的可不是姐姐而是父亲了。

秦风撇嘴,夺走姐姐提来的一大袋零食,随便应付似的挥手后就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回到了座位。

徐强破天荒地和秦风聊起来,问题全是问她姐姐的事。秦风不耐烦地回答了两句,顺便从袋里拿出四盒香飘飘,第一盒递给徐强,他接过后识趣地沉默了。

直到那天上晚自习,王乐桌上的香芋味香飘飘奶茶还原封不动,尽管她非常想尝一尝什么味道。好几次逛超市手都放在包装盒边上了,想到母亲好几年没买过新衣服,手只能垂下来。刚看徐强冲奶茶时小包装袋挺多,她真怕一不小心弄混了。窘迫是种难以根除的情绪,牵连着自尊心,有主动权时王乐一定会选择拒绝。

突然奶茶被人拿起,是张涛。一分钟后,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放在刚拿起的位置,王乐和张涛对视的那一眼,也许是因为奶茶的蒸汽,氤氲温暖。


“唐范怎么交了两本,”秦风照理收集全班同学的周记本,到高三阶段,连周记本都比高二厚了许多。“你传给他吧。”她将薄荷绿封面的笔记本递给张涛,但他没有接手,“你先翻翻看。”

秦风认为这种行为有侵犯他人隐私的嫌疑。

“这是专门给你看的。”张涛埋头继续解题,他似乎很清楚如何解开秦风此刻的疑惑却没有多一嘴说清。他如今拜王乐为师,对教材的兴趣已超过小说。

之所以知道这本薄荷绿封面不是周记本,是因为它的封面不像其他本子标注好了‘周记本’三字眼。而且,封面上印着小清新的蓝天白云和鸟雀,更像是私人使用的笔记本。既然得到了张涛的首肯,秦风火速翻开第一页,若挨骂锅他背。这个年纪的学生,对学习以外的所有事物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但好奇心却被空白的第一页噎住了,兴许只是简单的拿错本子?秦风不抱希望地翻开第二页,第一行写着‘第一章’,它统领了三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从第一句‘凌晨三点,电话铃响了’开始,秦风就坠入了字里行间潜藏的故事。书写的笔迹有几处删改好几次,半指甲大小的墨团丝毫不阻碍阅读。她没想到这一章节的最后一句话来得如此快,面对此后的空白她有些慌张。不单单是未了的神秘事件,还有最后一排铅笔字-‘未完待续’,下方俏皮地跳动着两个字‘你来’。隔了五分钟,秦风在新的一页上一笔一划写下‘第二章’。


期中考试结束后,许老师宣布下周二举行家长会,台下学生唉声叹气,秦风又记起一个成语-哀鸿遍野。虽然她语文成绩排名前三,但总排名仍落在后面。如果所有学科的学习能用小说这么有趣的方式进行,她自信能进年级前十。

家长会当天,教室的前后门紧闭,但这关不住学生好奇的双眼。临近走廊的三扇窗户后,春运火车似的挤着许多学生。前排学生的脸紧贴在玻璃上,变形的脸颊让人想起装饰吊坠的塑料吸盘,秦风就是居中窗户上众多吸盘中的一个。今天仍是她姐姐代劳,她那么年轻貌美,完全可以充作斜前方那位女士(王乐母亲)的女儿了。这一幕的诡异,在于‘母’‘女’同开家长会。在于秦风发现,王乐母亲的身材出奇地瘦削和熟悉,她特意钻出人群绕到靠近前门的窗户,王乐母亲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秦风面前。这下她明白了为何戴口罩的食堂瘦阿姨那么亲切!

震惊之余她四下环顾,并未发现王乐的身影,也许她故意避开了。倒是张涛朝她走来,低声耳语:“王乐座位上是那位打饭阿姨吧?”也许王乐不亲自去打饭不止是为了节约学习时间,秦风凝思,换做是她,可能也难以克服在打饭窗口叫一声妈的尴尬。

“不,你记错了。”秦风回答得十分干脆,不果断不足以击破张涛犹豫的肯定。

奈何所以关于王乐的事,张涛都持有秦风认为罕见的热情。若不是徐强突然插进来,秦风还得想如何圆谎。

上一回秦风已经回答过徐强,她姐姐是XXX大学的博士。这次徐强得寸进尺,问她姐姐有没有男朋友。秦风猜想他不会替他哥哥找对象吧?她满心抗拒,虽然实际上她姐姐刚失恋,但她的回答是有。徐强听到这个答案并没有感到意外,点头时他的目光缠在远处的桂花树枝丫间。

家长会散会,徐强黏在秦风身旁比影子还跟得紧。姐姐黑着脸出门,秦风怯怯地上前卖弄傻笑以求谅解。无效。徐强忽然从秦风身后闪到姐姐面前,礼貌问好的同时不忘自我介绍。

秦风姐姐一听‘徐强’,立马对上刚班主任展示过的成绩表,这可是年级第二名。她顺嘴一说,拜托徐强帮帮妹妹秦风的学业。徐强点头的样子在秦风看来很虚伪,可是她懒得表示出来,不过是敷衍个场面而已。

秦风真正吃惊的是,徐强鸡贼地趁此机会要了姐姐的电话号码和QQ号。姐姐是有涵养的,当真给了。秦风恐惧上头,从小到大以为姐姐只属于她们家人,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如果姐姐乐意,她也可能属于另一个人。所以,她从来没有完整地拥有过姐姐,不由得,她抓紧了姐姐的手,“姐,你放心,我会找年级第一的王乐学习的。”

姐姐弯腰,握紧的手在靠近秦风脸时忽然展开,本打算揪脸蛋的,临时成了轻抚,随后如一朵美丽的云彩,姐姐飘走了。

这时身后有人唤秦风,她似乎在他们身后站了好一会,一直等待他们结束谈话。

“秦风,你看到王乐了吗?”瘦阿姨皱眉时额头上的皱纹凹得更深。秦风轻轻说没有。她的脸上立马笼上一层失落的阴影。

张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个接上话,“她大概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偷偷学习。”这话让她恢复了些神采,瘦阿姨道谢后缓缓走开了。


这次家长会后,徐强当真履行他的承诺,无比耐心地辅导秦风。就算她臭着脸也熏不走他,秦风背地里叫他‘小强’。

入秋后,冷雨一场连一场。晚自习时,张涛盛了半碗开水,将一盒牛奶沉在其中。

“暖男呐,”秦风偏过头来,讨好地凑近张涛,“好人张,这是给我的吧?”

张涛白了她一眼,哥们之间的相处之道是直爽,“不是,”他的手指对着正前方笔直的脊背。

“切”,秦风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回到没做完的数学题上。若不是徐强坚持,她早就放弃这些所谓得分高的大题了。等徐强一转身做他的作业,秦风就拿出那本薄荷绿的笔记本,赶紧写上几行。不幸的是,有一次秦风笔下的人物面临危机正需要人解救,她多写了几行,结果被徐强逮个正着,他威胁时让秦风觉得阴风阵阵,“别忘了,我有你姐的联系方式。”秦风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后,决定小说的事往后挪,她拒绝成为小强和姐姐搭讪的桥梁。

唐范多的是办法,他和秦风玩起了一句话故事接龙。每到下课时间,他们就开始互传纸条。那些无厘头的故事,那些没头没尾的故事,那些奇怪但好笑的故事,如同一颗颗彩色纽扣,将唐范的半边和秦风的半边扣在一起。

秦风心想王乐也应该和她感受到同样的欢喜,直到有一次课间休息闲聊,不知怎么扯到了男生看片的问题上。王乐一本正经地批评那些看片的男生是坏人,她说话时红着脸,似乎讨论学习以外的任何问题对她来说都是一次偷吃禁果的体验。秦风没有附和,姐姐早把关于男生的一些事科普过,她只是沉默。哪知道小强自觉受到冒犯,他捍卫道,‘没有男生不会看的,不看的才不正常。’王乐脸涨得发紫,其实这是无声抗议-话题该结束了。而后她的目光集中在张涛脸上,“他不会看的。”徐强大笑,秦风很讨厌他嘲讽的语气,“怎么可能,他也……”王乐没等他话说完,起身往厕所走去。张涛立马起身起追,可所有的解释不过是会在半空消失的唾沫星子,毫无作用。

从那天起,王乐不再辅导张涛,连午饭也拒绝张涛代劳。

也是从那天起,食堂三人组的张涛替换成了唐范。在食堂排队时,秦风会和唐范热烈讨论小说里的人物情节,好像他们都活在同一个时空,若是恰好为故事中某个人物的离场惋惜,当天两人都会少吃几口饭菜,哀悼无关于现实,而关乎喜爱。

一个星期后唐范告诉王乐饭卡该充钱了,她惊讶地反问,饭菜涨价了吗?从前同样多的钱够吃两个星期,现在一个星期就没了?唐范直接否定涨价的猜想,他也纳闷从前她是怎么用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吃够两个星期的。秦风听着他们对话没吭声,若是提起张涛的名字说不定王乐会表现出厌恶,继而冲动地补足钱还给张涛。如今她可怜的同桌,过着独行侠的生活。


当日子变得规律,每天的行为几乎是重复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便不易被察觉。众人担心受怕而又满怀期待的高考终于来临,终于结束。准备填写志愿时,十八岁的少男少女大多以为只是选择一所学校而已,如同曾经小升初、初升高面临的选择。入学后才发现,这种选择是一次与命运掷骰子的比赛,要赢,只有付出的努力胜过生活的惯性。

比如王乐和徐强。秦风为王乐感到由衷的喜悦,她配得上更高的起点,尽管她的起点在省外,意味着从此她们之间的联系必定疏离。至于小强,他在她面前炫耀录取通知书时,秦风不寒而栗,吝啬地藏起本该送出的祝福,她真想拍扁他,谁叫他偏偏成功考上了姐姐所在的XXX大学!


大学开学前,秦风建议好友聚会。少年哪知离别的愁滋味,传说中精彩世界的新鲜感诱惑着每颗稚嫩的心砰砰跳动,他们可以义无反顾地步向未来不回头。

奶茶店冷气十足,唐范和秦风握紧的手心沁出一层细密小汗珠,他们坐在张涛对面,再过半小时王乐打工结束才会赶来。

‘你傻吗?’这对情侣交换眼神后,得出关于张涛抉择的一致评论。他放弃本省的二本大学,选择了王乐报考大学附近的一所三本学院。张涛一副认了但值得的样子,如草垛上昂首的雄鸡。

王乐出现时,穿着XX公司的大红色工服,迟疑了几秒后她才在张涛身旁坐下。两人之间虽仅隔一只手掌的宽度,却犹如被一条无法横亘的银河隔离。气氛微妙,连吸管声都显得聒噪。

维持谈话格外艰难,秦风在唐范笨拙的配合下勉强撑了一个小时。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后,王乐主动开口要求张涛送她回家。

灰烬里残留的火星在这口气的帮助下燃烧起来。一路上,张涛护在王乐左侧,纠结和她保持多近的距离才合适。

到了该分开走的岔路口,王乐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嘱咐他回家再打开。信封很薄,手指说就两三张纸厚,但张涛望着王乐的背影浮想联翩,信封里会是什么?不像是信纸。他怎么也没想到,呈现眼前的是几张粉红色的百元钞票,内夹杂一张便利贴—“谢谢你请的早餐。”

这几个字如冰雹砸在刚升起的火苗上,张涛苦笑,用力地将便利贴揉做一团。等等,便利贴后面还有几个字,因为也是七个字且和正面的字位置相同所以刚才他没有察觉—“下次我请你早餐”。

呲溜,火苗点燃了火炬。日子一如海子所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活这珍贵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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