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镇的胡辣汤一绝。
味道最正宗的不是那几家打着老字号胡辣汤旗号的大小酒楼,而是镇上东南角的一个胡辣汤摊子。
一个只摆了四张桌子的破旧露天摊子。
严从启去的时候赶巧了还剩一个位置,它一眼就看出来留下来的正是那个坡脚凳子,三两步上前,半撑着腿坐下。
头发半白的胖老板三两下清了桶底,朝落后严从启几步的几人亮了亮,端起碗走了几步放到严从启面前。
递上早准备好的十文钱,严从启掏出怀里刚在临街买的酥油饼,端起碗喝了一口,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这么个天气,一口热热的胡辣汤暖到四肢百骸,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了。
也许有。就是赶着最后一个在这儿坐下喝汤。
这胖老板也是个奇人,那桶里的胡辣汤每回都是正正好好十六碗,他也每日只卖十六碗,一碗十文,来晚了就只能等明日赶早。
还有这个坡脚凳子,听一个老头说,一开始就是坏的,倒也不见这位老板兴起半点心思去修。
不过,最后一个来的,坐到坡脚凳子上的人,碗里的汤总要比别人稠一些。
吃饱喝足,众人也不急着走,凑到一起插科打诨,胖老板灭了炉火,拎着个看不清颜色的小茶壶也凑过来,时不时搭句话。
严从启咔嚓咔嚓咬得饼掉了一桌子渣,狼吞虎咽将汤喝了一半,又开始犯愁:以后再难喝到这么好喝的胡辣汤了。
捞的有些稀清的汤映出一张愁眉苦脸。
胖老板瞧着这个有些眼熟的小子盯着汤发了会儿愣,伸手拍了拍严从启的肩,“怎的,我的手艺又精进了,这碗里倒叫你看出花儿了。”
严从启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胖老板在取笑他,也不觉得恼,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瞪着他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期盼地看着胖老板,“老板,能不能教我怎么做胡辣汤,我怕再吃不到了。”
胖老板还没开口,一旁的人都笑开了。
一个老头边笑边嗑,还能插上话,“老板,你最应该教我老头子,我老头子没几天好活了,也怕下去后吃不到了。”
众人七嘴八舌,轮番扯得不着边际,严从启心里又念叨了几遍老白,咔嚓咔嚓解决了饼,端起碗干了胡辣汤。
隆起桌面上掉的饼渣,严从启将这些饼渣扒拉到原先包裹饼的油纸上,随手折了下,朝胖老板打了声招呼,缓慢而坚定地朝前走。
胖老板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笑叹了一声,“年轻人呐!”
油纸平摊在东南角的一个破旧屋子前。
严从启坐在斜对面一户人家门槛上,盯着破屋门,一动不动。
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个鬼影。
严从启又开始发愁:这可怎么办?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管这只瞎眼老猫。
晃晃悠悠走到大街上,严从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身处闹市中,却被心里的孤独感包裹,这也许就是长大吧。
被来往的人撞了四五下,严从启才迈开脚步,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儿,一抬头才发现他到了一个熟悉的拐角处。
从这里左拐进去,有一个卖驴打滚的小摊子,严从启从前常去吃。
严从启脚步顿了顿,依旧沿着原先的路向前走。
他从前总是从那个拐角左拐进去,买两份驴打滚,朝西过两个路口,去找他唯一的朋友玩儿。
那个朋友来得莫名其妙,断得更蹊跷。
严从启那时反反复复思考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可能人类就是这么奇怪吧。
就是有些难过。虽然严从启并不愿意承认。
不知不觉间快走到尽头,严从启远远看着道路尽头的那个门前楼上檐角挂了一层珠链花灯的屋子,透过那大开的只有两片薄纱遮掩的大门,仿佛都能看见胡二又在有辱斯文。
严从启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胡二为什么要开一间修真者和妖精能够光明正大厮混的花舍可以排到前五。
不许妖精与凡人接触,却又不拘着这些求仙问道的修真者与妖精交合,说到底都是人类,也不知是何道理。
胡二说,凡人太嘎嘣脆了。
严从启却是瞧不过他这副看不起凡人的嘴脸,尤其在得知胡二还给教主手底下几个得力干将都留了固定的房间之后,对胡二做的诸事的意见一瞬间爆发,胡二对于它跟凡人做家人也憋了一肚子火。两人吵了一天,从胡二卑躬屈膝严从启捏鼻子装象开始一直互相数落,最后又回到终极问题,谁是老白的兄弟谁是外人。
吵到最后干脆都化了原形,撕咬扭打起来,闹得不成样子。
后来还是丛云叫来李大胡子将它俩扒拉开。
如果没记错,李大胡子还被波及,被它俩一人咬了一口。
李大胡子其实真的是个好人。
严从启调转脚步,心想:等到老白回来,一定要替李大胡子多说两句好话。
晃悠到晌午,严从启买了个烧饼,边啃边盘算着该买着什么东西。
胡二那个小心眼的,它要想回洞里住得安生,首先就得把之前被它扯下来的那些纱帐一一补回去。
快入冬了,还得买些吃食备着。
也不知道老白什么时候能回来?
茶馆二楼吵闹得让长清几次都下意识想捂耳朵。
而一旁的七王爷却安之若素,听邻桌几个读书人高谈社稷民生听得津津有味。
窗边飘进来一股甜腻的香味。
七王爷起身走到窗边,低头看了一眼。
不用吩咐,已经有人下去去买了。
长清裹了裹衣服,“王爷,咱们在镇里呆了四五日了,什么时候上山捉老虎?”
七王爷指尖在窗沿上轻扣,目光在街上众人的头顶扫过,又猛的转回去定在一个身上挂了四五个包袱的人身上。
那人取下一个包袱打开,将刚买的数十个烧饼包好放了进去裹好,似乎是察觉有些不对,抬头左右瞧了瞧,寻着一个方向疾步走远。
长清半天没见自家王爷吭声,顺着七王爷的目光看过去,瞧见那四五个包袱,笑道:“这个人莫不是个贼——”
话音断得有些突然,七王爷扭头瞧他,长清咳了一声,“王爷,他好像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