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中 一条瀚海白色大鱼
游累了 尾巴变成了九条
生出九色 有一条金光闪闪
白鱼环望四海 抱尾而栖
愿从此不再孤单
1.
天空阴不见底色,花木都披上灰蒙蒙的尘衣。礼堂里空空荡荡,赞美诗的声音,在钟声的回荡中清晰可现。时光的影子,携着并不明媚的光束,穿透一整个高顶的空房子,慢慢述说着一个个轻灵的故事的故事。
那个七月,参加完舞会的苏溪,显得有些疲惫,低着头向自己的公寓走去。地铁里,人流涌动。
苏溪坐下来。依旧低着头。靠着光亮的大理石柱。
两趟车,让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去。
苏溪微微抬头,一眼看见,不远处,背着琴的乔。一瞬间,苏溪想抽一支烟。拿出来。又瞬间放回去了。地铁里是不允许的。
目光停留太久。突然的。苏溪迎接到了。乔寻觅过来的目光。
2.
乔的眼睛明亮,那一潭清澈的水,忍不住让苏溪盯住不放。还有一条像蚕的眉毛。
浓浓宽宽的眉毛象征着宽阔的胸怀。还有对女人的包容。苏溪这样想着。
两人无话。也没有靠近。在地铁上,相对而坐。苏溪一直庆幸,乔没有早下车。
离苏溪的公寓,已经不远。下车时,苏溪将一张有名字和电话的卡片,放在男人背着小提琴的夹缝中。
没有等待,也没有遗忘,苏溪有时会轻悄的想起,那个地铁上背着提琴的男人。
藏青色的衬衣。一汪水的眼睛。还有和像蚕一样的眉毛。
像往常一样,苏溪常常在学校忙碌,是大四的学生。有时会去广告公司实习。也常常和小冉、夕相聚。去一个叫黑色纸鸢的酒吧。
3.
夏天的风。就这样别无异样的吹着。苏溪的生活轨迹也是遵循着椭圆规的行走定律。按部就班。没有变化。
八天后,苏溪接到陌生电话。男人的声音。有些沉默。声音干净中带着磁性。苏溪已经在酒吧里听着细致安静的吉他男孩。安静的弹唱了三支曲目。苏溪一只手拿烟,一只手把话筒贴到耳朵上,还是不时被音乐声打断。
“等我给你打去吧。我听不清”。苏溪说着。
“我等你。”
苏溪平静且安然,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听见。但对方依旧在嘈杂中辨清了她的声音。
宿醉总是让人有些恼。清醒过来时。已经不知不觉在上午了。天晴的让人有些想再醉一次。苏溪按着太阳穴。或许就是这个小小的神经。让自己,做了一晚上记不住的噩梦。然后想起。还有一个未回的电话。
电话接通。依旧是这个干净却有点磁性的声音。
“我看到你给我的卡片。”
“是我故意留给你的。”
“为什么留给我卡片。”
“我喜欢你的眉毛。眉毛像蚕。我想当你的眉毛。”
“我想。我们可以见面吗。”
苏溪说好的时候,很安静。她说他的眉毛像一条弯曲的蚕。
相见是在三天以后。乔电话给苏溪。地点在徐家汇的一家咖啡馆。街角的二楼。轻轻远远的钢琴曲兀自弹唱着。空气氤氲。恍惚间可以闻到,这里熟悉的气息和尘埃。
苏溪的妆容轻描淡写,涂上一点胭脂,搭配着上海的午后,未名方向的甜风。像一抹云。安静。也无所畏惧。
窗台边。一小盆迷迭香。静静的守候着,正茂盛。
坐定后,苏溪抬头望向乔。然后转过头,又望向窗外。他眼睛有些浮肿。笑容干净羞涩。浅蓝色的衬衫。像雨后的天空,透过云层,有阳光照过来,淡淡的香气丛生。
4.
空气在清细的钢琴声中显得安静。可以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苏溪知道了,乔是工程师。设计金属。把他们变成各种形状。
琴也是他一直爱着的。小提琴和guitar,在他的休息时间,常常与他为伴。
分别后。苏溪回到公寓。看向楼下,乔还没离去。
远远望去,乔朦胧不清。像在雾中,一株稻草人。漂浮在青色的烟晕中。
学校总是有很多活动。在即将离别的时候。让记忆深藏在每一个停留过的人心里。
冉正走在去礼堂的路上。漫不经心的说笑着。音乐系将在礼堂举行一场很有风格的音乐会。
穿过两条街。剥开嘈杂的人群。礼堂掩盖在两颗大梧桐下,有点旧。
礼堂里人头攒动。有些看不清独唱者的眼睛。声音歇斯底里,苏溪感到皮肤和骨头有些颤抖。
冉突然落泪。问向苏溪,我们就要毕业了,我们能一直听这样单纯粗糙的歌吗?
苏溪沉默。看不到的远方,又何需牵念。一个从小就没得到爱的孤单孩子,什么都不怕。
5.
乔总是忙碌的。用一个通宵换取半个设计图纸。有时候忙的忘记了剃胡须。就这样嘶哑着嗓子,和苏溪来一通电话。暗淡的说着想念。说着苏溪的未来。但是苏溪并不想谈未来,这是一个奇怪的话题,何必继续。
这世界上总有地方,让她安静的留下来,安静的等待,寂寞的流离在人群中,独自承受宿命的安排。
这个周末,苏溪很早就被一只红色的鸟叫醒,大地上的一切还包裹在青色的烟气中。苏溪的公寓是一幢老式自建三层楼。在郊区。离地铁比较近。
房间并不大,但是阳光充足。房东太太看她是个安静沉默的女学生。就廉价租给她这间设施齐全,简单的一居室。
宽边的窗台,总是在有风的日子里,优雅的摆弄着自己落地的裙摆。
天没有完全亮起来。窗外很安静。汽车的嘈杂声还没有完全释放。
苏溪找了张CD。是从快要倒闭的音像店淘来的廉价品。《在夏天深处》循环播放。
走回去继续把自己扔在床上,静静的看着阳光慢慢的出来。好像能听见它跟着CD的音律,细碎的舞步声。
窗外的忙碌声四渐响起。混杂着练舞的、买菜的和汽车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急促“笃笃”的声响。接着有人在敲门。苏溪忽然有些恍惚。自己住的公寓很久没有人来过问过。
是快递公司。有一封信。
“苏溪,我很疲惫,直到现在还是不想看一眼电脑。已经很厌烦键盘的声音。所以,也只想写信给你。
你看见信纸上的巴塞罗那吗。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向往了很久,很想有个不太清晰的时间。不太忙碌的脚步。和还能柔软起来的灵魂。在午夜的巴塞罗那。听一首流浪者的歌曲。不问来去。不知流年。
你还好吗,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很想弹首歌给你听。
明天在你的公寓下,第二棵法国梧桐下等你。”
一清早,有一个颠覆世界的小事件。应该有怎样的心情,来承接。
7.
午后。终于有一点凉风。透过依稀黏腻的空气。一身格子衬衣的乔,已经等候在了大片的梧桐叶子下。
不明来历的清凉在心里跳动了一下。苏溪最后将胭脂涂一点在手心。是珊瑚色。一转手心。晕开。在脸上轻轻点开。
一抹白色的长吊带裙,随着脚步,在脚踝处,飘荡成一片晴空下的云。夏至未至。苏溪柠檬一样的青春,也许正被悄悄的掀起了幕布。
苏溪低着头。悄悄的迎接乔眼中那个略微惊慌的自己。
仰起头,看见茂密的梧桐树叶。把天空连成一片一片的画片。还有透过树叶滑落下来的光束。一只黑猫慵懒的走过去。伴着上海街头行色匆匆眉头紧锁的过客。
在有雨的日子里。苏溪总是来回穿梭在这条路上。安静的前行。呼吸着湿润嘈杂的闷空气。不断地错过来回奔跑的人群。有时候停下来。仰望雨中的梧桐叶。在朦胧的雨中。用力抱住自己的肩膀。紧紧抱住。就假装这是一双温暖的手。假装这是一双有力的手。
8.
记忆就像一片丰茂的水草。飞散着来回摆渡的叶。四处飘荡。但是拨开这些柔软。总会有一片原来的摸样。不偏不倚。守候着你的大驾光临。让你不知不觉淋漓尽致的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回忆。痛苦的。亦或是快乐的。
也就是在这雨中。没有淋漓尽致回忆的通场。只有记忆的碎片。总是不经意间匆匆划过。划过布满陈茧的心伤。而又匆匆不能追往。
在雨中的记忆是停留的。停留在苏溪忧郁的少年时期。这种忧郁,就像这雨天。没有呼吸舒畅的地方可以寻找。
小时候的苏溪。撑着伞的苏溪。在每个雨天,停在公寓门口等着一个女人回来。有时候。是等待。是祈求。是绝望。是呼唤。
关于家这个所在。早已失去了色彩。所有有温度的彩色都被一个男人和女人损毁了。女人最喜欢的陶瓷花盆。桌子上卡其色的格子布。墙上一家人夏至时的笑脸。都在他们一次次的争吵中,走向毁灭。
女人开始下班后让自己妖娆起来。常常用廉价的古龙香水。涂上橘色的胭脂。眼睛上也有了青烟在缭绕。这个叫做母亲的女人就只这样肆无忌惮的。甚至忘记了等待她回来的苏溪。
她已经慢慢的越回来越晚。苏溪也总是等她。上海的夜晚,雨常常光临。苏溪的白裙子,飘在风中。像一只没有起飞的白风筝。
一所公寓并不能关住真正的风雨。从他们的身影关在公寓里出现开始。便会爆发出来不止息的争吵。争吵。循环往复。伴随着砸破东西的声响。
苏溪总是躲在墙角。用力抱紧双肩。安静的看着这日复一日的镜像。就像什么也听不见。就像一场情节相似台词不同的默片。
又是一个雨天。少女苏溪在公寓下撑着伞。等了一夜,却再也没等来女人的身影。苏溪多么想,在女人消失的时候。她也能和女人一起消失。她能牵着女人的红裙子。感受到来自生命的温暖。
妈妈在苏溪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去给姨妈照看。直到12岁。或许更多时候。女人根本不曾留意苏溪的存在。
后来,就再也没有等。只是在有雨的时候,常常会想起来那些属于等待的季节。茫然凄凉。
9.
乔的公寓,是一幢旧的法式建筑。陈旧但舒适。苏溪一进去便发现了同样宽大的窗台。上面摆放着书籍和各种正版CD还有他喜欢的琴。她顺势坐了上去。胳膊圈住膝盖。歪着头放在膝盖上。看向窗外。安静地等着乔为她现磨的浓烈咖啡。
乔的公寓干净整洁。阳台上还有新洗的蓝衬衫。在午后暗香流动的风来到时,衣袖轻轻飘起。翻转着这些阳光照进来,又飘着清香的流年。
苏溪翻看着乔放在窗台上。几张风格别样的照片。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干净格子衬衣的男人。装扮成肮脏披头士的模样。嘴角有狡黠的笑。还有在游乐场拍摄的从万丈高空跳下时,因为害怕和风吹变形了的怪脸。辩不清是什么样的神情。另外一张是乔安静下来抱着吉他,在角落里,带着单纯和欣喜。
乔是个能把这公寓宅穿的男人。所以也注定生活在他一个人看似繁华的世界里。
他若爱。便是倾尽所有的无可自拔。他若不爱。便是安静沉默也无所理会。
苏溪恍惚抬起头。寻找着这所公寓里,乔在时光刻度里的影子。这些随风晃动的阳光。总是在墙上印刻出碎影。这个孤单的让人有些心碎的男人。却也在繁华的城市里,生长着精美灵魂的芽。
乔的手打咖啡香醇浓郁。用苏溪喜欢的花色瓷杯。还有快要冒出来的奶泡。真是时光难忘的印记。
苏溪喜欢听乔天南海北的说着各路趣事。有时半底着头。有时掩盖不住仰躺大笑。有时又拧起眉毛体会着故事里的乔疼痛的生活。为了这些阳光和这个狭小的空间。乔不得不去努力挣钱。也为了摆脱无缝不钻的贫穷。
乔提起他的吉他。暗下声音低沉的说。陪伴自己最久的就是提琴和guitar。
这栋法式公寓的楼顶,有一个不大的天台。乔拉起苏溪。向天台走去。
在这暮色微起的时候。乔想为苏溪唱歌。抱上他的琴。
伴着丝丝吹来的凉风。还有栀子花忽远忽近的香气。让人有些微微被熏醉的幻觉。
歌曲一首接一首。伴着吉他的旋律。有时候忧伤怀旧。有时候清亮明快。苏溪总是随着这些曲调。忧郁的沉默。或者开心的起舞。
一瞬间,乔被这种陌生又熟悉画面。感动的几乎要落泪了。他眼眶发红湿润。
他也曾常常爬上天台吹风。但是常常与自己相伴的是一根接一根,氤氲的烟气。还有不远处,嘈杂的人群和闪烁的灯光。
10.
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总是不分昼夜的戴上最新style的面具。遮盖所有肮脏粗线条的真实。
乔说,苏溪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浪漫的人游走在浪漫的铺满云朵软软绵绵的路上。夜色。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覆盖了整个大地。车声渐渐响亮。在夜色朦胧中。显得格外刺耳。
本来属于静谧的夜,一旦出现声响。就显得格外嘈杂。
可是星空却是始无停息安静地漂浮在头顶。于是苏溪仰躺在地上。天台上的视野开阔无碍。放眼望去。太久没看的星星。显得遥远明亮。
乔也躺下来。头顶着苏溪的头发。唱起了《夏天的风》。静静的闻着栀子花花的香气。苏溪闭上眼睛。纯粹而忽隐忽现。
有风吹来。轻轻的撩动着头发和裙摆。远在万尺之外的星空,把苏溪和乔无限的缩小。缩小成两粒干净的尘埃。没有情绪没有过往没有寂寞。只是小无可小的尘埃而已。
后来,苏溪和乔常常来到天台上。看着远天星乔四起。听着或华丽或刺耳的喧嚣声。有时候一罐一罐的啤酒瓶让苏溪忘记了自己的来去。
乔说,苏溪我教你手磨咖啡吧,我们在楼下开一间咖啡馆,你不要太累,我心疼。
苏溪把乔公寓里所有的玻璃杯翻整出来。一件件,全部擦拭干净。放在宽边窗台上。有阳光照来的时候。它们晶莹剔透。把阳光全部关在杯子里,光影斑驳。像幻觉。折射出窗框和苏溪的脸。变形了的,没有表情的或者懒散无形的头发。
苏溪在乔的公寓一件件添加了新物品。水仙和绿萝。还有象牙白的新瓷杯。
乔总是从身后环着苏溪,教她手打咖啡,蓝山、卡布基诺、拿铁,苏溪学的很样子。
11.
苏溪已经退掉了原来的公寓。搬来到乔这里。
在浴缸撒上足够的玫瑰油。随手翻看着一本诗。难得翻看自己喜欢过的,读过千百遍的那首诗。真是件奢侈的事。可是,刚一读到开头。便被带入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光怪陆离。像有千万条水藻紧紧缠绕着自己的双脚。苏溪伸手四处寻找援救。可还是被拖回到无底的深海中。挣扎。挣扎。越挣扎却越来越陷入绝望的冰冷。
被噩梦纠缠的苏溪。被难以呼吸的窒息唤醒。迎上刚回来的乔。也疲惫不堪。慢慢的苏溪和乔都紧抱对方。乔摸索上来。然后她们开始做爱。苏溪隐忍着。被撕裂的疼痛。被挤压出来的每一个细胞破裂后的疼痛。
第二天的周末。苏溪起的却很早。一滴一滴没有温度的泪就顺着眼角留下来。她没让乔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次,她不希望自己的爱情有枷锁。
咖啡店开起来了,乔之溪咖啡吧,香气散开来,一拨接一波的人寻香而来。
天气已经凉起来了。天台上也变得越渐萧索。有时候苏溪一个人爬上来。看着嘈杂的远方。从马路上隐约飘来桂花的香气。就很想把这些画面画下来。
12.
这一天,阳光大好。苏溪等到阳光把自己叫醒。在浴缸放满水。洗好衣服。她总是喜欢在浴缸里洗衣服。浴缸里放满的那些衣服。像五彩缤纷的画。亦像扭曲在一起的苏溪和乔。洗完后一件一件全部都舒展在阳台上。
然后,苏溪去了各个市场。拖回来了大袋小袋的连自己都拿不动了的各种商品。摆好了新买的睡着的猫陶瓷餐盘。还有高脚的雕花红酒杯。
精致的菜。和红酒。足以消除乔一天的劳碌。
可是晚餐的时间并不长。乔急不可耐的要把像猫一样柔软的苏溪抱在怀里。于是他们开始疯狂的做爱。一次又一次。乔体内莫名的躁动总是一触即发。一直到乔精疲力尽。直到子夜来临。虚脱一般的一动不动。
“我买了明天的机票,巴塞罗那,我说过的。”
“哇,真的吗,我没收拾好行囊呀。”
“带什么行囊,有我就够了。我们这次去半个月。”
……
巴塞罗那街道上,阳光从云层透过来。五彩斑斓。戴上眼镜,让苏溪想起来年少时。那些吃完糖果不舍得扔掉的糖纸。把它们放在阳光下,仰起头就能看到朦胧彩色的太阳。绚丽耀眼。
她说她的生命像一只流浪的猫。
乔说正好有另一只温暖的流浪猫想要陪你一直浪迹天涯,明年我们的流浪到不丹,后年莫斯科,然后普吉岛……
反正我要带你流浪全世界。
……
大海中,一条瀚海白色大鱼,游累了,尾巴变成了九条,生出九色,有一条金光闪闪。白鱼环望四海,抱尾而栖,愿从此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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