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子看着男朋友阿海在衣柜里挑了一个小时的衬衫，在镜子前认真的用发蜡调整好自己的发型，在临出门的时候，小心的抚平了自己裤子上的褶皱，然后又仿佛像想起什么似得回头抱了梅子一下，“宝贝，我走了啊，朋友小聚，晚点回来。你自己记得吃饭。”
梅子木然的微笑一下，手指嵌在掌心，刻出深深的四朵月牙。
这是第几次对她撒谎了呢？梅子几乎记不得了。
梅子只记得阿海第一次对她撒谎的时候，他额角的汗珠像一层细密的纱网，梅子还以为，是因为天气太热。
阿海说，那天单位加班。梅子后来却看到阿海的同事，在朋友圈秀“公司设备维修，全体休假一天”的快乐。而那个照片上的通知，展示于阿海撒谎说加班的昨天。
再后来，撒谎似乎成了阿海的常态，而聆听就是梅子的工作。
梅子洗衣服的时候，会从阿海的裤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还会收到莫名其妙的快件。梅子从来不会打开，递给阿海的时候，阿海会微有些尴尬的说，是老家捎来的特产。梅子依然会淡淡的微笑，只是心里会默默的说一句，“认识你十年，从不知你老家还有特产。”
10年，是有10年了吧。那时候他们是邻居，还在一个学校上学，阿海比她长一岁，高一个年级，阿海每天都会在梅子的楼下等她，后来，梅子发现，阿海每天都会偷偷的在她书包里塞一些小零食，那天，梅子问阿海，书包里那颗化掉的泡泡糖，是不是他塞进去的。阿海的脸涨得通红，使劲摆着手，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梅子记得，阿海向她表白的那天，梅子只说了一句：“你喜欢我？是不是在撒谎啊。” 阿海就瞪圆了眼睛，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这事，我怎么会骗你！”
那天晚上，月凉如水，阿海回来的又是很晚，梅子趴在浴室门的磨砂玻璃上，看着阿海映在玻璃上忽明忽暗的身影，“阿海。”浴室的水声停住了。“怎么了？”“你喜欢我吗？”“……”“喜欢吗？”“喜欢。”
阿海打开了水龙头，开到了最热，浴室里仿佛装满了徘徊的流光。客厅桌子上，阿海的手机闪个不停。
梅子端着一杯牛奶，看着在阳台上低声接着电话的阿海。30分钟后，阿海从阳台出来，看着端着牛奶愣愣站在门口的梅子，表情有些尴尬，“我同事小张，托我帮他请个假啊。”梅子看着阿海，“小张不是跳槽了吗？你很久之前就说过。”“啊？有吗，我啥时候说的？”“一年前。”“哦，那就是又回来了呗。”“你跟我说你们公司请假很麻烦，一定要本人和领导签字啊。”“啊，特殊事件可以通融。”“你之前刚说你们领导出差了，这个月回不来。”“你这个牛奶是给我的吗？给我吧，我渴了。”
阿海端着冷掉的牛奶，脚步匆忙的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梅子眼里涌出泪水，仿佛看见曾经的秋水天长，寸寸断裂，浅笑桃源，烟消云散。
梅子用一天的时间，收拾行李，辞了工作，买了车票，回了老家。车窗外山峦叠嶂，梅子想起一句话：很多谎言不必说破，并不是因为我们觉得迷途漫漫终有一归，而是因为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像鲸沉于海底温柔呼吸，痴极嗔极。
二
阿海在衣柜前徘徊了许久，最后挑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他新剪了头发，只是她好像并没有看出来，阿海仔细在镜子前拨弄头发，余光不断瞟向在他身后，镜子里的梅子，她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阿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临出门的时候，他装作去抚平裤子上的褶皱，偷偷又看了一眼梅子，他看见她在注视着他。阿海心里一酸，转身过去抱住了梅子。“宝贝，我走了啊，朋友小聚，晚点回来。你自己记得吃饭。”
阿海看见梅子失望的表情，他的心里很痛，比身体上的痛，更容易撕裂他的灵魂。
阿海记得自己第一次和梅子撒谎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抖的，他怕她发现，怕她难过，他强忍着，直到额角憋出细密的汗珠。
他希望多留些能回忆的东西在梅子那，那个他喜欢了10年的女孩，清澈单纯，像画册里的彩云明月，他记得那时候他比她大一岁，总会在上学的时候去楼下等她，其实她不知道，他每天都要装作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学长，把她送到学校之后，还要屁滚尿流的赶回自己的学校。他把自己的零花钱都买了零食偷偷塞进梅子的书包，记得那天梅子说她想吃草莓味的泡泡糖，他就偷偷的跑到镇上的商店，买回来塞进她的背包，但他忘记了夏天的书包里，闷热异常。泡泡糖化成粉色的一坨，阿海记得那天梅子没有骂他，脸色像那块草莓的泡泡糖一样，粉嫩珠光。
他每天抽出时间去拍一张自己意气风发的照片，他买了很多电影票，背面写上日期还有自己和梅子的名字，他在网上买了很多梅子最喜欢的草莓味的糖果，偷偷快递回家，没人的时候，他会把糖果拿出来，细细的数着，每一天的份量都摆好，他会写上字条：每天一块，不要吃多哦。
那天晚上，阿海的胃里翻江倒海，他一进家门就冲进浴室，匆忙打开了水龙头，他听见梅子在叫他的名字，他关上水龙头，回过头看见趴在浴室门上那个瘦弱的黑影，问他是不是喜欢她。那个声音里装满了糯糯的无助，阿海的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气，他用了很久的时间，用了最大的力气回答她说“喜欢。”
阿海眼里的泪水，像停不住的小溪， 他仿佛看见山有峰顶，海有彼岸，漫漫长途，再无回转。
好朋友打来电话，劝了阿海半个小时，阿海在阳台上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看见身后梅子端着牛奶一直站着不动，他着急的挂断电话，梅子质问了阿海半天，阿海很尴尬的拿过牛奶，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就像当初医生递给他那张诊断单，他无法接受一样。
“我没有贪婪，但我羡慕海枯石烂。” 阿海望着梅子酣睡的侧脸，喃喃细语如风声阵阵，“我占有你的多年青春，终于可以转手相让了。只希望，你别忘了我。”
酒失于浓醇，借心事醉人，爱失于口才永续天真。很多谎言无奈出口，并不是因为我们觉得岁月绵长，往事可追，而是因为我依然那么喜欢你，像云烟外老去的三千沽酒，死亦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