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爬猴
“打好场,垛好垛,爬拉猴一大摞。”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常背的一段顺口溜。
顺口溜夸张,可夸张的事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却得到了印证。
麦子黄了,生产队清理仓库前的场院。在场院的一角,堆放着一垛干枯的柳条,这是三年前生产队刨了一棵大柳树留下来的。虽然那时烧火的柴火很紧张,却没有哪位社员翻过院墙来偷柴。
干枯的柳条拉到了牛屋里,留作炒牲口料的烧柴。拉走柳条后,地面上是一层潮湿的渲土,有虫爬过的痕迹。不知是谁用铁锹铲了一下,铲过的地面立马露出一个个的洞眼,是爬猴洞。
柴垛下有爬猴!人们惊呼起来,回家拿铲子的,提铁锹的,扛镢头的,各种能挖刨的工具都上来了,人挨人地挤在一起,每一下的挖刨,都能发现一个或几个洞眼。一个洞眼里住着一只爬猴属于正常,这里却能发现一个洞眼里有两只爬猴的情况。
这一定是当年夏季蝉在柳枝上产的卵进入了土中,吸食周边树根的汁液而生长,到了该出土的时候了。
这么多树枝上的卵都集中在了一片地方,才形成了密密麻麻的爬猴窝。真的应了那句顺口溜“爬拉猴一大摞。”
这是一个特例,正常逮爬猴却不是这种情况。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爬猴行将出洞,卷曲在洞口的爬猴天黑之前并不急于爬出来,而是用爪子扒开一个小小的洞眼,窥视着洞外的情况,天黑之后再爬出洞,寻找它吮吸根汁的大树,爬到树上蜕变成蝉。
我们这些小孩往往是放学之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就开始了逮爬猴的行动。手里提把铁铲子,见到了小洞口就挖上一铲,洞口变大且是直立的,必是爬猴洞无疑,继续挖下去,就能找到退回到洞底的爬猴。
天黑了,围着大树转,地上、树上都能逮到爬猴,但由于树种不同,爬猴有多有少。爬猴喜欢吸食杨树、柳树和果树的汁液,这些树下爬猴多;楝树、槐树下,很少能逮到爬猴。
富有的人家能买起手电筒,一个爬猴季比其他人家多逮不少爬猴。
苦于没有手电筒,又舍不得放弃爬猴的美味,只能用手摸。夏季的夜晚,各类昆虫及小动物都爱聚集在大树下纳凉,稍不注意,摸到了,吓得一跳。一次,我跟着一位大姐姐逮爬猴,在一棵大杨树下,大姐姐“啊哦”一声,一腚坐在了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两只手扶着地,一屁股一屁股地向后挪。我把她拉起来,她指着树础处,哆哆嗦嗦地给我说:树下有蛇。
我鼓足勇气,装作胆大,走到大树下,躬下身来,伸长脖子,借着月光仔细寻找;哪有什么蛇,分明是一只硕大的癞蛤蟆。
大姐姐是我家的邻居,从此以后,她再不敢逮爬猴了。
她不逮,我们照样逮。只有爬猴季,我们才能像模像样地吃上肉。说来也怪,在那段生活困难的年代里,逮爬猴也只是给孩子们解馋,并没人把它作为挣钱的手段;倒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爬猴却变成了商品,在市场上买卖。
有买卖就有杀戮。爬猴永远斗不过人类,要不了几年,家乡的爬猴就只有申报物质文化遗产的份了。
有一次,带外地朋友去家乡看果园,朋友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个秘密,他指着果树离地面二十公分处缠绕的一圈圈透明胶布问我:每一棵果树上都缠绕着胶布,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只好如实告诉他:这是逮爬猴用的,爬猴爬不上透明胶布,会跌落下来,树的主人只需提着电池灯在树下捡拾爬猴就行了。
朋友略加思索后,惋惜地说:这种逮法,还不把爬猴逮绝了?
我说:会的,要不了几年。
他说:我们昨天在饭店吃了一份爬猴,罪过。今后再不会吃了。
爬猴营养丰富,味道可口,是现如今餐桌上一道时髦的美味佳肴。有油炸,有煎炒,调料俱全,可怎么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
我们那时逮到的爬猴拿回家,放到盐罐子里淹起来,聚到一定数量时,放到烙馍的鏊子上,不放油,也不放调料,反复挤压、熥烤,内软外焦,香味浓厚。虽然都知道很好吃,但大人很少吃,偶然吃上一、两个,也就是尝尝鲜。
大人们不喜欢吃爬猴,但他们喜欢听蜕变后的蝉在村庄、在庭院、在每一个角落里的树枝上发出的嘟溜——嘟溜的叫声,调和着比爬猴更小的“叽溜猴”发出的叽溜——叽溜的尖叫,构成了乡村特有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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