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姑娘从山中醒来了。窗外细雨濛濛,山丘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中,草地在露水中现出鲜嫩的绿色。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炉子里煮着的一壶白茶在呼呼冒气。她转头,身边睡着一个陌生男子,细细的眼睫毛随着安稳的呼吸一闪一闪。她想不起这是谁,心底却蓦然生起无限柔情。
“是睡得太久了吧。”她想。人总是这样,睡得太久,醒来时世界却在一片淋漓中,便觉得恍若隔世。从一场梦里醒来,来到另一个梦里。
眼前这个梦好美,好安静呀。她推开窗,凉凉的清风扑面而来,远处有小鸟鸣叫了几声。她深深地吸气,像把这静谧的梦吸进肺里。“活着真好。” 她对着窗外绵延山丘和小镇的景色呼气,嘴唇像一朵菱花。
木楼梯很陡,发出“咯吱咯吱”的岁月感声音。小阁楼下是用玻璃瓶砌的一座小厨房,东面有一片疯长的草地。天气晴朗的时候,衣扎总是搬一把长长的躺椅,阳光洒在他脸上,洒在他手里的书页上。衣扎是个脸庞棱角分明,皮肤黝黑的藏族男孩,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很白。他很纯真,总是纯真地问女孩子们晚上要不要一起睡觉。今天他穿了藏袍。宽阔的柔软的皮质,将身体包裹,有些细雨落在上面。他轻轻地对若风笑,还是带着那样玩世不恭的纯真笑容。
“吃早饭啦,若风。”
“不啦,我等雅克尔醒来陪他去山下吃。”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一大朵云层上直直铺洒下来。纯净的金色,美得波澜壮阔,美得世界失去了语言。雅克尔醒了,他倚着窗户,看着楼下院子里的女孩。那个女孩身体小小的,却拥有对抗宇宙的力量,让人一想到就觉得心安。那样独特唯一的存在,让他嘴角泛起甜甜的满足的笑。他的眼睛不大,眯起来笑的时候却亮闪闪的,像有小星星住在那里。雅克尔烟瘾很重,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烟,然后点燃,此刻他也是手里拿着一支烟,裕固族的血液里,体魄遗传了蒙古族的强壮。
“嘿!我的小姑娘。” 雅克尔用搞怪的表情去逗她。
若风听到声音抬头看他,两个人相视,哈哈大笑。
小厨房后面有一条直通山下小镇的捷径,步行下去很快。路上有很多流浪狗,雅克尔的手掌宽阔,就轻轻握着小女孩的手。两颗心贴在一起,两个人像同一个人一样,世界的嫌隙从未在他们这里生长。这一秒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起去吃美好的食物,出了这座山谷,世事纷争,与这对璧人无关。
“雅克尔,我昨晚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然后突然一下子,我就醒来了。就像电影结束了。你说奇怪不奇怪,醒来的那一瞬间,我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看着你,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你。”
“是啊,奇怪死了,有些人昨晚喝醉了,把被子抢得一点不剩,还哭着说我欺负你。今天一早醒来又说不认识我了,我也奇怪死了。”
她咧开嘴笑,笨拙像小孩。
“但是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的感觉真好呀,心里满满的。”
纯真是她最迷人的地方,但这仅限于她放下防备展现真实时。
雅克尔就这样看着若风,看她讲生活里的各种琐碎,什么生吃牛肉是什么味道啦,恶作剧骗别人有多开心啦,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梦。她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真的很快乐,脸上总是飞扬着或狡黠、或困惑、或失落的认真表情,不知道是来自这些事情的真实有趣,还是来自总有人在倾听的安心。
小镇的街道上可以看见远处的雪山,巍巍然千万年矗立在那里,而今生的老阿姆在摇着手里的转经筒,口中念着神秘的经文。若风和老阿姆相视笑了一下。老阿姆脸上爬满了皱纹,像承载着人世沧桑,可唯独眼睛像月亮,如同盛满了干净的水。她看着雅克尔和若风的眼睛说了一句藏语,笑着走开了。雅克尔和若风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想来应该是类似于扎西德勒的祝福你吉祥如意的话吧。
其实那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是:只有两个赤诚洁净的灵魂才能彼此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