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蒙蒙细雨,在温柔的微风里如约而至,悄无声息的在湖面漾起旖旎的波纹,沿着绿丝涤荡的柳岸,在山谷漫卷起流云浮浪般细蕊梨花,轻轻的妆扮沉睡的青山,盈满清瘦的溪水。丝丝细雨沿着老旧房子的屋檐慢慢汇聚,透着晶莹,缓缓而下。落在刚出芽的树枝丛中,滑过含苞的月季花蕊,点在青苔的台阶上,轻藏着脉脉清欢的细语又再次唤醒这片古老的大地。门口的旺财耸拉着脑袋,嫌弃的瞟了眼碗里冷饭,生无可恋的又把头搭回了门槛上。三两孩童躲在屋檐下,时而讨论着哪个老师最为严厉,时而炫耀着新买来的玩意,有时冒着衣服淋湿后被父母责骂的危险嬉闹到了细雨里。春雨对于岁月无争里的孩子们并不需要深刻的意义,或许在路旁多了能折玩的枝条,草丛里又出现了各种有趣的昆虫,又能再次上山挖些小苦笋或采蕨菜了,亦或只是可以脱下一些冬天里厚厚的衣服。
微风依依眷恋着细雨,细雨霏霏挽着飘落的不舍,舞着绝世的盛唐霓裳羽衣。淅淅沥沥,任细细的雨丝随意落于脸上,溶入清清凉凉的惬意与舒畅。尘世间的安静与空气中微微的清冷在心灵间消散开来,彷惶的悠长、绵远 ,似乎有着些许凄清和惆怅,却是那般的清芬,翩翩而来。青石小巷里撑着淡花纸伞的姑娘携着满载而归的自信,眸光流转,轻踏着细碎小步消失在尽头。滴答雨声里弥漫着气息的撩动 ,悠悠泛起的往事,旖旎的念想倾洒,涌进一屋清冷。
桃花树下,衣裙如雪的女子立在暮色之中,轻轻拾起长萧在花瓣纷飞中奏起隔世清音,寂静的山岭里,悠悠长音携着漫天白雾,一路烟波浩渺,连绵的山岚漾起流水的雾色,谷应山吟绘出万物生机。女子的背影在水雾中被拉的模糊,却没有一丝水气沾染上白衣,涤去亿万纤尘,不似人间。几度东风细雨催的芳草处处,悠悠柳岸平沙唤来归雁几行。林间潺潺流水的清泉边,细雨飘飘洒洒落在点点梅花之上,清冽的泉水倒映着小鹿的茸冠,耳朵耸动聆听着远方的动静。水雾弥漫的密林外池水明净见底,寒冬留下的最后枯叶缓缓飘落,漾起层层涟漪。一点点,一滴滴,悄无声息的姗姗而至,孜孜不倦。从高远的天空,扶摇直下,在开满杜鹃的山林,在遍地柳兰花的广阔草原,在潜藏古蛟的深陵峡谷,在海天颠倒的蓝色内海,都有着她的足迹和故事流传。在天山,在湖泽,在冰川,在人间任何可以到达的地方亦沾染着她信手拈来的风景。
百年的风停雨落,如今青山依旧,景色妩媚,绵延无际的山岚伴着悠悠婉转的水意,在云水人家处绘出丹青水墨。山间古刹,门前树下站立着持帚僧人,老僧在此已扫了七十年的青石台阶,也看了七十年的山前细雨,只是忆起当初的沙弥小和尚到如今的古稀之年,虽已苍颜白发,目光却也祥和宁静。七十年如一日,一季的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的草长莺飞,不变的只是这百级的青石台阶和年年如约而来的细雨春风。点点落落的青石滴水声处,檐下一张稚嫩小脸默默的吟诵经文,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相比枯燥的经文,或许在手心接起滴落的水珠,或在雨里嬉闹一番更有意思。山林的雨还没有停,天地间依旧覆盖着浅浅的水色,轻纱般静静地迷漫着大地。古老的松间青石小径上一身湿衣的行客正匆忙赶路,水天交接处渔舟上共水沉浮的漂泊诗人,断壁残垣下咆哮厮杀的战士,这样的故事在时光中总是机缘巧合的出现,而后不谋而合的延续。无论人世间盛世繁华亦或一场勾心斗角的争夺,千百年来不过也就这么几番,日升月落,昼夜更替不止,惟息迹静处。
青山如黛,细水涓流,桃花树下的女子悄无声息的到来,离去也不染一丝烟火,清音流转间,不知描绘了多少如画江山,醉了多少文人墨客的情怀和笔墨。只是时间过的太久,久的似乎自己也忘却许多许多。亿万年前的混沌之初,阴阳未分之际,自己也不似现在这般模样。那时世界伊始,在时间的尽头里,冰火两极,电如雨下,空气中漂浮着灼热的碎石,万米的高山耸立云间,随处可见火山拔地而起,熔岩肆意。只是时间过得太漫长了,漫长的让自己也生却出了一丝无趣。待峻貌的山岭化为尘泥,等汹涌的波涛融成水墨,轻轻挥袖,泼洒下万物生机。于是在山巅,在云海,在星光耀目的荒老广袤的土地上,第一次有了人间的声音。月下西楼,轻倚危栏的白衣女子,目光在雨后缱绻的情怀里沐浴心灵的往事纤尘,在落日云水边回荡起的渔舟唱晚,在茫茫云海间凝望明月关山,悠然漫步于天下,也留传下了无数的故事传说,而一切的开端或许只是那日云海间生起的一丝无聊想法。
两只黄莺在绿叶间肆意纵情,晶莹的水珠顺着青枝滴落水潭,倒映着含苞欲绽的娇羞与青枝上的绿影扶疏,清流涨水,溪流上浮满了细红落花,有鱼轻吻花瓣,一触即走,散成清涟。细雨渡口处油纸伞下的秀丽女子经年在此等待着夫君自战场归来,柴扉边搭拾木材的小女孩盼望父亲回来时捎带给自己的小玩意,老旧饭桌旁一双苍老的双手失神的举着筷子,牵肠挂肚着远去儿子。人间万物在细雨纷飞中也遵循着生命之初的道法自然,延续着千年万古以来的生生不息。
春风越渐和煦,山岚显露着苍翠挺拔,天边的流云也似有些絮乱,白衣女子踏着春溪的碎声而去,一路山春水意,虽静心如水,却也颇有另一番意思。
2019.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