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3日,立春。
六点,一曲罗威把我从梦乡中唤醒。推开门,冬季的田野还沉默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之中,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穿上衣物,收拾好床铺,母亲早已起床,在厨房准备启程的早餐。母亲说,父亲五点未到就起床煮好了米饭,准备好菜蔬。
待洗漱完毕,母亲差不多做好了早餐。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一盘素炒青菜,昨天剩下的腊肉,还有一锅炖的香香甜甜的南瓜。平淡无奇的家常,清淡可口的味道,这是我回家以来吃的最早的一顿早餐。
饭间,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琐碎,叮咛嘱托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早已谙熟于心。父亲倒是平静,说要送我一程。听着父母的交谈,突然觉得一丝酸楚。一年不过见面十几天,在家的这段时间感觉啰嗦,将要离别却突然觉得不舍。这世间最难以割舍的,也许就是亲情了吧。
吃完了碗中的米饭,母亲又要我吃一点煮好的南瓜。母亲说今天是立春,吃点南瓜,一年平平安安。南瓜的香气又让我重新勾起食欲,香甜软糯的味道和口感让人回味,让人怀念。
饭毕,天才开始有了一丝光亮。回头给了母亲一个拥抱,算作一年征程的启点。
携带的行李不多,却有些分量 : 一个黑色背包,塞满了日常换洗的衣物。一箱六安瓜片,是敬送师长的家乡特产。
父亲送我一程,执意要给我提拎那箱特产,我执拗不过,任由他给我提拎。一路上言语不多,也都是一些相互关切的话语,直到启程的汽车驶来,父亲才离开。我没有望见归去的父亲,因为他穿进一排排高大整齐的光伏发电园里便消失不见。
汽车行的很快,穿过一片片光伏发电园,驶上水泥浇筑而成的乡村小路,七拐八折,驶上笔直的宽阔的柏油铺成的大道。汽车奋力的追上沿途的白杨,又远远的把它们甩在身后。
远处坐落着一簇簇村落,可以零星的听见几声犬吠与鸡鸣。我知道故乡正在远离。
这里曾经是生机一片:春天里,土地上铺满青翠的麦苗;夏天里,荷塘里点缀着粉红的荷花;秋天里,稻田里孕育着金黄的稻穗;冬天里,田野上盖上雪白的雪花。还有那成片的白杨林,长满菱角和浮萍的池塘,不计其数的膨尾的松鼠,红嘴斑鸠,色彩斑斓的野鸡和灰色的野兔。
那片土地,承载过我的脚印,容纳过我的糟粕,分享过我的欢笑,聆听过我的悲伤。可是现在,麦苗、荷塘、稻田、白杨……一切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已经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涂满白色油漆的钢铁支架和一片片墨色的太阳能电池板,在寒冷的肃杀的冬天的早晨里向我送别。
不多的时间,小镇就依稀出现在前方。
城镇里的人们还是懒散些,商贾店铺多数尚未开门营业,路上少有的行驶着车辆与行人,还有矗立在寒冬初晨里执勤的交通警察。
梅山这座小镇,被周围的群山环抱,又被蜿蜒的史河划成了两块。两岸的建筑沿河而建,上世纪风格的建筑点缀着新建的广厦高楼。宁静、自然、素朴、干净;复古怀旧,又不失摩登风情。墨色的群山氤氲着山雾,清澈的河水里游散着过冬的野鸭子。
我在这里经历过初中和高中六年的时光。我喜欢在盛夏的夜晚贪图河水的清凉,喜欢在清晨的街摊咥一碗胡辣汤……多少个年月过去,我依然熟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到达车站,购得一张远行的车票,坐在八十年代的老车站里,静静等候这次远行。数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这座车站送走过无数远走他乡谋求生计的乡党,也迎接过无数不计辛劳千里回乡的游子。没过多久,将会更大更新的车站建成运营,她行将暮年,恐怕难以摆脱被拆解的命运。
终于等到那辆开赴远方的大巴,翻过最高的一座山峦,外面的世界就在眼前,这也意味着真正的别离。
我很少赞美过故乡,且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她的安逸。可在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变幻莫测的世间,除了故乡,没有一处可以安生立足的地方。我曾经在千里之外的卧榻辗转难眠,却总能在家里的陋室里夜夜安眠。我曾经憎恶她的贫瘠落后,而现在却害怕她在记忆中渐行渐远。
外面的世界精彩绝伦,总忍不住想肆意奔跑,迎风翱翔。但是灯火阑珊的深夜里我总是找不到家的温暖,玉盘珍羞总是没有母亲的味道,插肩而过的行人没有说过一句家乡的方言。
我总以为年轻人应该像蒲公英一样,把种子飞向远方,生根生长。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飞翔去远方的种子已经载满乡土的基因,那些基因融入血液,铸进骨头,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擦抹不掉那份印记。因为家在这里,他乡永远做不了故乡。
世界在变,故乡在变,人也在变。
还没离开故土,就已忍不住思念。离开的是人,离不开的是家和故乡。
2017年2月3日,我在立春的早晨,坐在行驶去远方的车上,逐渐远离熟悉的土壤,踏上陌生的地方,开始了一年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