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到颜查散见那个穷儒生并非是等闲之人,高喊一声“住手!不要打啦!”听到喊声,众人一愣,伙计们也都停住了手。只见那个穷儒生站在当中,掸了掸土,口中说道:“你们可太可恶了!我的这件袍子,这儿撕了,这儿被你们弄开线了!”伙计们心想,他亏不亏心哪?这是想讹谁呀!穷儒还不依不饶的说:“你们赔我袍子,不赔是完不了的!”
颜查散走上前来深打一躬,“这位兄台请了!”穷儒马上还礼。“噢,请了、请了!”“您为何这么大急呀!有事慢慢商讨,能不能停手再论呀?”“对,这位兄台说的有理,读书之人,岂能动武,只是轻轻一挡。”那几个挨揍的说:“轻轻一挡?我这儿都肿了,我这儿都青了。”穷儒又说道:“小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他们这些人小看我,看我穿的不好,有道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伺候好了我还会给小账的!我来照顾你们是赏你们的脸啊!你们不让我住店,还来打我,凌辱斯文,你们以为念书的人是好欺负的么?”这帮伙计一听这个气呀!合着我们白挨打了,全都是他的理,刚要上前争辩,颜查散一摆手,意思是不让他们过来分解,又上前一步对穷儒说道:“兄台如不嫌弃,请到我的屋中一叙!’’“哎呀,萍水相逢,怎好意思打扰啊?”一边说一边就跟着颜生往里走,雨墨站在廊下,一看坏了,心想相公怎么把这样的人往屋里让啊?又脏又穷,浑身上下净是零碎绸片子。
就见颜相公与那个人携手登阶进入屋内,在外屋彼此落坐,这事就算了结了。外边的人也都散去了,此时那个挨打的伙计一挑帘进来了,这行人是阴阳脸儿,能折能弯,马上对穷儒乐嘻嘻的说道:“相公,刚才是我们的过失,我这儿给您陪罪了!”“哎呀,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必如此了!饶恕你了吧!”“好,谢谢您,没什么事我可就下去了。”“哎,等等,我口渴了,给我沏一壶茶来。”“您沏什么茶呀?”“我要上好的香片一壶,越快越好!”“是。”“等一等,你知道怎么沏吗?”“不知道。”“开开的水,要拿下来等一等,不要过分的热,水倒在茶壶里后再放茶叶,这叫反沏茶,这样沏出茶来清香无比,就不是熟汤子味啦,知道吗?你要是沏错了我喝的出来!”“是、是!小的明白!’’伙计转身出去给沏茶,心说别看穷,派头还挺足,可说的都在谱。
不大会儿功夫伙计把茶沏好了,端进来放在桌上,给两位相公一人斟上一碗,屋里顿时一片清香。雨墨一旁心想,这壶茶得我们相公拿钱,少说也得几钱几银子呀?二位相公饮茶,茶罢搁盏,穷儒说道:“哎呀兄台,但不知您仙乡何处,贵姓高名?”颜生忙答道:“小生家住常州府武进县榆林村姓颜名查散。但不知尊兄宝地何处,贵姓高名?”“吾住在小地方,金华府金华县,吾姓金,吾姓金名惫叔。”雨墨心里骂,穷的这份上了,还金华府,金华县,还姓金,还几个“金”字?我那主人金必在,人家才姓金呢。人家有钱,那是何等的体面和仗义!这个穷酸样,别说金,连铜都没有!这叫姓金没有金,必定穷断筋啊!颜相公不留神,就许上了他的当,这主或许是个吃客。
金生说道:“吾说颜相公,您可曾用饭呀?我反正喝了几口茶,肚子里饥饿了。”小雨墨刚要说我们吃过了,您自己要吧。这时就听颜查散说:“哎呀,巧的很,我未曾用饭,就请金兄点菜吧!”“那好,咱们同桌而食,看来还真有饭缘啊!”雨墨心里这个气啊!对啦,是有饭缘,反正你也不花钱,金生扯开嗓子喊:“堂信儿!堂信儿!堂信儿哪去了?”伙计一听心想:糖瓜儿都祭灶了,我这穷爹又喊上了。答应一声往里走,一挑帘进来问,“您要什么?”“现在我要吃饭,灶上管不管做呀?”“管,我们这儿给您留着火呢。”“那好,我来问问你,你们这是都有什么好吃的?”“应时小卖,家常便饭全有。”“有没有酒席?”“有!上中下三等。”“中等、下等不要说了,上等酒席都有什么东西你说一说。”“好,您听着,有四干鲜、四冷荤、四热炒、八个中碗、六个大碗、两个海盘、四个大海碗。”“噢,那里边都是什么东西呀?”“无非都是些鸡、鸭、鱼、肉、海参、翅子。”“好的,好的!”“相公爷您用吧,我们这大师傅手艺好,管保鲜美可口!”“那你告诉师傅,我们就要上等酒席了!”“是。” “等一等,你先取一盏灯火来,我这里太黑!你小瞧我们,这小蜡烛吃饭时什么也看不见呀。”“是,灯火一盏。”不大会功夫取来银灯一盏,放于桌案之上。
金生问:“仁兄,您看这屋里亮多了吧?”颜生忙说:“甚好,甚好!” 伙计一冲小雨墨一乐,那意思您白省了。又冲二位相公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呀?”金生又说:“吾来问你,这酒席里面有没有鱼?”“当然有啦!“什么鱼?”“当然是活鲤鱼。” “废话,死的怎么吃呀?这个活鲤鱼是多大的?”“这您可问着啦,我们这鱼起码都二斤来的。”“对啦,不到一斤的叫拐子,告诉你,我不但要活的,而且尾巴要胭脂一样颜色的,眼睛是亮亮的,鳞是金金的,这样才新鲜。你先拿来我看看。”“这好说,不怕您看。”伙计说着话就出去了,到厨房端来了腰子形的大木盒,鱼在里边活蹦乱跳,进得屋来放在地下借着光亮,伙计说:“二位爷您请看!” 颜查散一看说还不错,这鱼确是新鲜。金生说:“不对,不对!兄长您听我说,这鱼倒是鲤鱼,怎么这里放着半盆水呀?这鱼是斜躺着,一来显得大一点,二来它挣扎噗通,好让你看着活活跳跳的,看来你们很会做买卖啊。”伙计一听这个气呀,心说这穷酸还是个行家,骗不了他,就见金生提拉起这条鱼尾巴,抡圆了一下,往地下一摔,把鱼给摔死了,雨墨不知他干什么,问道,“金相公,您干吗把鱼给摔死呀?”“小书童儿你不懂啊,我要不摔死,回到厨房他不做这条鱼,找另一条来糊弄我们,那就不这么新鲜啦,这一条是这样子,我说得对吗?我摔死了,有了记号他就不敢不做这条啦!”伙计心说,嘿!这事他怎么琢磨来着?“行了,你拿下去快做吧。”“是。”“你还要赶紧回来,我还有事。”
伙计把鱼端回厨房,赶紧又回来,金生问:“我问你这鱼里都俏什么东西呀?”“俏鲜蘑、肥肉、鲜姜。”“废话,一定要加上尖山尖!”“什么叫尖山尖?”“就是笋的嫩尖头儿,要切成细的条儿,吃起来咯吱吱的!”雨墨心说,好德行,还“咯吱吱”呢,不留神再把牙喀楼! 金生又说:“听见了吗?”“听见了,您是行家,我们一定按您的吩咐加俏头。”“等着,我再问你,你们这儿有好酒吗?”“好酒有,状元红,玫瑰露,上好的老白干,您要什么?”“我要女贞陈绍啊!“陈绍酒可不能随意喝,我们这儿有十年的女贞陈绍,就是不零卖,四两银子一坛。”“你们好会赚钱啊!什么四两五两的,拿来一坛当面打开着看,好坏我一尝便知。”“好。是!就按您吩咐的准备!’’雨墨一听这可真够呛,光酒就四两银子?那桌酒席得多少钱呀?这回可完了。
在伙计去准备酒的时候,菜可就炒得了,其它的伙计帮助往上端,一趟接一趟,一张桌子摆不开又搭来一张桌子,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都摆满了,丰丰实实,热气腾腾,五颜六色,称得起色香味俱全。摆好了匙、著、杯、盘,俩伙计端上一坛子酒来,拿锥子锥开了泥封皮,倒在一个盆里,立刻满屋子的香味。金生先舀了一杯,递给颜查散说:“您看这是真的,因为它是玻拍颜色,颜色发红而且很浓,这是真正的女贞陈绍。”伙计帮助烫酒,酒热了之后,一人例一盏,就见金生拿起筷子就去夹那鱼,“仁兄啊,鱼要吃热的,凉了就要发腥了。”他这筷子一下去就正是那鱼头下边,鱼身子上边,这地方柔嫩无刺,惬意适口,敬人菜时就夹这地方。金生夹了一块放在颜生的菜碟里说:“鱼香,酒浓,真似活神仙一般,妙哉,妙哉。”说着话把鱼翻过来,把那边头下边那块夹在自己的菜碟里,一边吃,一边喝,砸着嘴品滋味。一连吃了几口鱼,喝了几口酒才说:“仁兄啊,你我一见如故,真是三生有幸,你我何不趁着酒兴会一会文呀?不知您是否赏脸。”
颜生点头应声道:“好,就请金兄出题。”“不敢。那就出个上联。”他拿筷子当笔蘸点酒在桌上写了三个字:冰凉酒。“仁兄看,我出三个字是上联,冰凉酒,一点水,两点水,三点水。”颜生一乐,顿时兴奋起来,用筷子在桌上写出:丁香花。“这是白字头,千字头,万字头。”金生鼓掌笑道:“哎呀!妙哉!妙哉!’’颜生说:“就请金兄继续出题。”“好,请问,这个书童叫做何名?”“您问我吗?我叫雨墨。”“哎呀!妙!妙!妙!”雨墨一听,这回好,没和尚光有庙(妙)。金生说:“好,我就以他的名字‘墨’为题啦!书童磨墨,墨抹书童一脉墨。”颜生说:“我给您对:梅香添煤,煤爆梅香了两眉煤。”金生说:“好,请颜兄出题。”颜生略加思索道:“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金生对:“朝霞似锦,晚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颜生说:“好,您再听这个,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金生答:“切瓜分客,下七刀,上八刀。”
颜查散暗暗佩服,心想这回我得出个难点儿的,说道:“咱们再对,不管上下联都得有批有讲:鼓上着棋,棋震鼓响将出往,咚咚咚咚。”金生点头说:“好,这怎么讲呢?”“金兄您看,俩人在鼓上下棋,棋上得鼓声,咚咚咚咚,就如同两军对垒打的战鼓。 “噢!好!好!我给你对:锣中掷般,般击锣鸣报子来,台台台台。”“您这个怎么讲?” “我这个是两枚殷子,在铜锣里掷骰子,散子一撞锣,锣响台台台台,就跟唱戏一样。报子来,因为骰子也叫报子,戏里上报来的也叫报子。雨墨你懂吗?” 雨墨说:“我懂,报一一”“报之何事?”“相公家着火啦。”“啊?哈哈哈,这个顽皮的孩子!”三个人都乐了。颜生又说:“我这儿还有一副上联:雪落缸沿天赐一条白玉带。”“这个我懂,下雪了,雪落在缸沿上好似一条玉带一样。”“对了!”“我给您对: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雨墨问:“金先生,您这怎么讲啊?”我这是看有个花子吃饭,时间长了烟熏火燎的,他像背了一层黑灰,就像地下给他衣服袍子一样。”雨墨说:“对,反正搁您这儿全离不开要饭花子的事儿!”颜生瞪了他一眼,“你少要多嘴。”“是,是,我这是跟金先生闹着玩呢。”
金生饮下酒说:“我们会到此处吧,马上吃饭。”说是吃饭,可桌上的菜全没动,就撕了几块煎饼果,盛了半碗汤,把煎饼果扔到汤里,几口就吃完了,一抹嘴说:“好了,我饱了,雨墨啊,你来吃一点吧!”雨墨心说,吃!反正钱也花了,不吃白不吃,甩开腮帮子,我吃吧! 颜查散也吃了点心。等雨墨吃完了,吩咐散席。伙计上来撤席,送上来漱口水。金生端起一碗含了一口,“咕噜噜”咽了,雨墨问:“金相公,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这是不糟蹋东西。”好么,他把漱口水喝了。酒席撤下,很多菜都没动,整盘往下端。穷儒生说道:“我要安歇了。咱们都在哪边屋里睡啊?”颜生说:“这是上房东里间,那边是西里间,小雨墨在堂屋里睡,您那屋里,您就到西里间去睡吧。”颜生接着说:“对了,西里间没有铺盖呀,我叫伙计去拿。”穷儒生说:“我不用盖被子,只要一个枕头。”“那好,我叫伙计给您拿去。”“不用,我自己去找枕头。”金生转身出去了,一会功夫回来,手里提溜着两块砖头。雨墨和颜查散跟着他到了西间屋。雨墨问,“金相公,您在炕上睡呀?” “哎呀,我不在炕上睡,炕上睡不好,长虱子。”“哟,您还怕长虱子,您身上虱子少得了吗?” “那不一样,我身上的虱子是我养活的,炕上的虱子到了我身上,我的虱子会受气的!”雨墨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就见这穷儒把两块砖头放在地下,一块垫头,一块垫脚,两块砖都立着,先把脚放上,然后头再躺下,一般的人脚一蹬砖就得倒下,人家这是功夫,一喘腿,一挺腰,一提气,身子就悬起来了。雨墨他们哪懂啊,这叫悬空铁板桥。只见人家把眼一闭,打上呼噜,睡着了。雨墨都瞧傻了,我说相公爷呀,这是怎么睡觉呢?颜查散把雨墨叫了出来,“你我也安歇睡觉吧。”心中说,这位金相公举止不凡,真乃神人也!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