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清明，是个小和尚，打小就和师傅住在一起，名字是师傅起的，字也是师傅教的，做饭也是师傅教的，好吧，基本上那些年什么都是他教的。
原本我也没觉得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好的，直到后来我知道了有一个叫什么清明节的……
“师傅，我这名字什么意思？”我追着师傅问。
“咳咳，那年为师在山下捡到你的时候恰好是清明节，心中又有所感，于是应了佛祖之意，才有了你的法号！阿弥陀佛……”师傅振振有词地说道。
“真不是你图方便随意取得？”我狐疑。
“师傅是那种人吗？我告诉你，你的名字是有深意的。”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啥？”我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这名字还能有什么深意？
“你且听好，清是指清清楚楚，明是指明明白白，为师是希望你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做人，行的端，坐的正，要分得清是非善恶，将来才能回归佛祖身边！”说着还拍了拍我的头，又语重心长地道：“为师一番苦心你可要明白啊！”
且不说我信不信佛祖那一套，为了心里舒坦些，反正我是信了他的说辞。
无聊的时候师傅他常常和我说起他过去的辉煌，当然了，我是觉得他在吹牛。因为他告诉我说，他曾去过极西之地的大雷音寺，亲眼看见有漫天佛陀在诵经，有所感悟，于是遁入空门；也曾去过极东之地的普陀山，聆听观音菩萨的教诲，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那为什么我们就住在这种地方？”我朝身后的小寺庙努努嘴。
师傅立刻就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正色道：“心中有佛，佛就在哪里，佛在哪里，哪里就是金碧辉煌，你明白了吗？”
哎，要不是我转身就看见那半塌的屋檐，只剩一半的门以及门里那漆都快掉光了的“金身”佛像，我真想信了他的鬼话。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师傅就像个神棍，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不过那个年头，粮食匮乏，食物短缺，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更别提房子了。
记得有一次我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就去山下偷了几个土豆回来。原以为师傅看见这些土豆会很开心，哪知道当我说是从山下偷来的时候，他脸色都变了。二话不说就揍了我一顿，吓得我再也没敢偷过东西，之后师傅就下山去还土豆了。
晚上我一个人在庙里烤着火，肚子还咕嘟咕嘟的叫着，不住地埋怨师傅老顽固，人都快饿死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就在我以为又要饿一晚的时候，师傅推开残破的门回来了，怀里鼓鼓的。
是土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师傅，你不是去还土豆了？怎么越还越多了啊？”我惊愕地问道。
师傅立刻就摆出一副嘚瑟的样子笑眯眯地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得道高僧！”
“师傅你，你怎么忽悠别人的？”我张大了嘴，这个世道，还有人这么好心？
“什么忽悠？”师傅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别问那么多，快吃你的吧。”
我只好咽下去嘴里的话，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想，也不知道师傅怎么忽悠人的。
2
后来，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别说化缘这种事了，就连山里的野鸡野兔都看不见了。迫于生计，师傅兼职起了医生和法师。医术据师傅说是那些年游历四方学来的，至于法师，我觉得吧，他那个神棍的样子简直天生就是。
凭着师傅的忽悠和那还凑活的医术，偶尔帮人做做法事，看看小病，在这方圆几里倒是小有名气，温饱也不成问题了。
那天，师傅和我正帮着一户人家死去的老太太做完法事，突然从隔壁冲出来一个妇人，她直接扑倒在师傅脚下哭喊道：“大师，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丈夫，求求您了。”
师傅扶起她先是安慰了几句，然后又问了几句，就随她一道去了她家。
我们在老旧的屋子里看见了她的丈夫，他面色黝黑，身体蜷缩，此刻正在床上躺着，闭着眼睛，眉头微蹙。
师傅把了把脉，然后皱起眉头对妇人说道：“你丈夫这病，怕是心病啊！”
妇人一听就哭着叫了起来：“啊，肯定是这些天地里的虫害闹的。大师您可一定要救救他啊。”
师傅微微沉思了一阵，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瓶淡绿色的药。
“这是我当年去西方求佛得来的绝世灵药，可治百病。”师傅又摆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对妇人说道。
我当时差点就叫出来了，这不是我在山上找到的驱蚊药水吗？啥时候就成了灵药了？
师傅瞪了我一眼，又继续忽悠：“只要给你丈夫服下这药，每日虔心诵经，三日之内，必能见效，不过这价格嘛。”
妇人瞧了瞧床上痛苦的丈夫狠了狠心道：“大师，多少都行，只要您能救他！”
收了妇人几乎一半的家产后，师傅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就拉着我回山上。
路上，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问：“师傅，你这不是骗人吗？卖假药不说，还收这么多钱，不怕佛祖怪罪吗？”
师傅拍了我一巴掌斥道：“你懂什么?他这叫心病，开什么药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我说药是灵药，又开这么贵的价，他们自然会觉得是神药，说不定一喝就觉得好了很多，心病自然没了。”
我一脸狐疑：“你真不是在忽悠我？”师傅又给了我一巴掌没再说话，可我愈发觉得他就是个大神棍了。
可后来神奇的是，那男人真的好了。
我坐在床上看着怀里的驱蚊药水，喃喃自语：“这药这么神？”
“神个屁，这叫为师的道行高深！”师傅得意的声音从对面床上飘了过来。
我侧过身子不理他，因为每次这种时候他就要开始讲道了，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吹牛逼。
不过这次却没有响起那惯常的讲道声，我有些不解的转过身，只见师傅站在我床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串钱，这是那妇人的钱。
我迷惑的看着师傅，他把钱递了过来，说道：“去，把钱悄悄还回去。”
“啊，什么？”我有点懵。
“啊什么啊，钱的作用已经达到了，不还回去干什么？快点去！”说着就把我赶出了门。
我一脸茫然的还了钱，虽然还有些不懂，但我知道师傅并只是一个神棍，他还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师傅还算是个好人，对我也不赖——如果不用我做饭，也不用我捡柴火就更好了。
师傅的名气越来越大，尽管常有些病没能治好，但师傅也总能忽悠着推脱过去，医术也广为人知，，可我宁愿师傅还和从前一样默默无闻，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3
和往常一样，我在庙里扫着地，至于师傅他老人家自然是在房里参悟佛道了——如果他能够不睡着的话。我正腹诽着，庙里却来了个客人，听他说是来请师傅治病的。
待他走后，我问师傅：“那人是谁啊，看那绸缎制的衣服像是个贵公子啊。”
“恩，是隔壁镇的大财主家的儿子。他父亲得了重病，请我去看看。”师傅点点头向我解释道。
“啊，那不是可以挣一笔啦。”我笑嘻嘻地说。
师傅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句我当时还不懂的话：“地主家的钱难挣啊！”
第二天我就和师傅去了财主家，在给老财主把了脉之后，师傅起身对一旁的几个财主儿子叹了口气：“老先生这是得了心病啊！”
“啊，大师，拜托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啊！您要多少钱都行！”财主的大儿子，也就是昨天上山的那个男人急说道，其余几个儿子也连连应和。
师傅摆了摆手道：“各位不要着急，贫僧自有办法治好老先生。”说着又拿出了那瓶“灵药”。
“大师，这是？”众人问道。
“这是我当年求道时在佛门圣地所得，能治世间百病，只是这价钱。”师傅又摆出一副得到高僧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说道。
“大师，我愿意用我一半的家产换这灵药！”大儿子忙说道。
“不，大哥，这么多年你付出太多了，这次一定要让我尽孝！大师，我愿意拿全部家产来换！”二儿子争道。
“不，二哥，让我来……”
几个人争了半天，最终师傅还是拿了大儿子的一半家产，临走时师傅还嘱咐道：“切记，要每日为老先生诵经，心中有佛，药到病除！”
回山上的路上，我看着师傅手里的三百块钱小声地问：“这次要还回去吗？”
“这次不用，谁让他们家有钱不是，”师傅笑眯眯的看着我说。
听到师傅肯定的回答，我开心地跳了起来：“那我们可以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了！”
可是开心的时光总是不长，我原本以为这次那个老财主也会和之前一样好起来，但是，这次没有，老财主死了，就在三天后的早上。
那天早上，师傅就收到了消息，但是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一早就让我去另一个很远的镇子买些做法事用的朱砂，冥纸之类的。当时我还嘟囔着问干嘛去那么远，师傅只说是那个镇子材料好用。
一来一回就已经是晚上了，等我回到庙里，只看见那半扇门已经不见了，庙里一片狼藉，只有那金身佛像还好好的矗立在那里。我慌乱地冲进庙里，最后在厢房里看见了师傅。
师傅嘴角挂着淤青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有点点血迹，我的眼睛瞬间就涨红了。
“清明，你回来了啊。”师傅咧着嘴试图笑着说，可是疼痛使得他的脸更加扭曲。
我一边哭一边问：“师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傅撑起身子靠在床上叹了口气：“唉，还不是那老财主死了。”
“怎么会？之前我们不是这样救过人吗？”我不解地问。
“不一样的，”师傅摇摇头叹道，“心中有佛，佛才能救他。”
“那他们为什么打您？”
“还不是那钱的问题。”
“您没给他们？”我张大了嘴吃惊地说。
“嘿，钱到了和尚我的口袋，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这种时候师傅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对了，那钱我藏在了佛像下面的暗格里，你仔细找找，他们应该是不会找到的。”
我点点头，却突然看见师傅吐了一口血。我急道：“师傅，我去给您找个大夫！”
“不用了，方圆几里，就为师医术最高，还找什么医生。”师傅抓住我的手不满地说。
“那您不要紧吧？”我有些担忧地问。
“当然了，为师可是得道高僧，这么点小伤没什么的。”
可是师傅这次还是骗了我，就和他以前一直忽悠我一样。师傅走了，就在那个晚上，他回到了佛祖身边……
4
很多年过去了，我时常回忆起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但我却不再觉得他是个神棍了。即便他喝着酒吃着肉，偶尔还骗骗人，可我就是知道他是信佛的。
师傅他一直是佛祖的信徒，不然那年我偷土豆，他就不会揍我那么狠了，我想那天晚上他带回来的土豆也是他偷的吧。
他教我做个好人，自己却做个浑人，我想师傅他这些年一定很不好过吧，为了我这么个小累赘，放弃了自己的求佛之路，最后还放弃了自己……
师傅啊，我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你在佛祖那里过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在梦里再给我讲讲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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