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喝茶。没有茶的日子对我来说是缺了许多力量和情趣的。早晨一壶普洱茶,会让我浑身通透,充满力量。而午后的一壶茶,带给我的则是慢生活的享受和舒缓。
我的爱好喝茶,源自于我的母亲。从我记事时,家里已经能够喝得起茶了。虽不是名贵茶种,但已经让一穷二白,清汤寡水的日子有了一些滋味了。
那时,我们常喝的茶是产自湖南益阳或临湘的砖茶。
那种茶味道浓厚,回味悠长。加上干姜,花椒,荆芥,青盐等放在火炉上慢火炖。炖出来的茶汤颜色是一种浓郁的红,带着花椒和荆芥的香,干姜的微辣和大青盐的鲜。我们这里称为熬茶。
喝上一杯,一股温暖从口腔里慢慢深入腹部,一点一点的温暖着肠胃,驱除着疲劳。
炖茶可以没有其他调料,但不能没有盐。谚语中说,人没钱鬼一般,茶没盐水一般。说的便是这个理,没加盐的茶水还不如水呢。
因为青海地处青藏高原,气候严寒。初春和深秋,还有初冬时分,都需要在田间地头劳作,被疲劳和严寒侵蚀的躯体便需要一种有力量的饮品温暖,滋润。
这个饮品便是熬茶。
秋收,是一年之中最苦的劳动。青海的天气多变,有时骄阳似火,带着秋老虎的余威;有时又寒风凛冽还夹杂着零星雪花。这时,那一壶茶便是最好的佳品,能解暑消渴,能驱散疲劳和寒冷。
要去地里劳动时,我的母亲总会提前烧好茶,灌在两个八磅的暖瓶里背到地头。感觉乏了就喝两茶缸,然后继续割田。一天能割掉一亩地里的青稞或菜籽,所用的力气,全来自于那两暖瓶茶。
久而久之,她的茶便上了瘾。甚至到了一顿不喝就像瘾君子的烟瘾发作一样,浑身无力,哈欠连连,鼻涕和眼泪俱下的地步。
有一回,她要去一个离家稍远的地里拔草。因为是头一天拔剩下的,用不了太久就拔完了。自己估摸着赶中午就可以拔完,所以没带茶就去了地里。时间将近十一点,要看着剩下的草没有几锄头就要完了,突然感觉浑身无力,心慌气短,再拿不动锄头了。
她自己以为忽然害了什么病,怕病倒在地头无人知晓,那个时候又没有手机可以联系,只得勉强硬撑着往家里走。
快要走到家时看到隔壁的婶婶也在地里拔草,看到母亲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喊她过去喝茶。几茶缸的熬茶喝下去,母亲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也不打哈欠了,也不久鼻涕眼泪了,又像好人一样了。这时,她才明白,原来是茶瘾犯了。想想自己刚刚的狼狈样子,禁不住好笑万分,说给婶婶听时,两个人在地头笑的前仰后合。喝完了茶,有了力气的母亲又返回自家的地,把剩下的草拔完了才回家。
有了母亲这个茶痴,家里便日日喝茶,顿顿喝茶。久而久之,一家大小都有了喝茶的习惯,并都是无茶不欢的了。
而我们的喝茶,无需多么名贵,也无更多讲究。
茶叶,有一块老砖茶足够喝半年。干姜和花椒是温热之品,能温暖肠胃,荆芥是发散之品,有发散严寒的功效。茯茶是发酵茶,本身具有的温热和助消化的功效。把它们放在一起熬住,功效堪比良药。
早晨,熬一壶茶,就着灶火里焜出来的焜锅馍馍,或者炒一锅洋芋,吃完了能保一天不饥饿,不疲劳。
即便是农闲时节,茶也不能断顿。火炉是永远旺着的,茶壶是永远放在上面热着的。转一圈,干一点零碎活,进去喝两茶缸。有邻居来串门,又陪着喝两茶缸。
年年如此,日日如此。
我长大出门打工,然后结婚成家。离开家最无法习惯的便是无茶可喝。工厂里,大家都喝白开水,有喜欢喝茶的泡了花茶,放了冰糖。花茶里多是绿茶,喝下去,凉凉的,不甚喜欢。勉强就着冰糖的甜喝两杯,没有红茶的浓郁味道和熨帖感觉,便不再喝茶。
结婚后,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家。恶俗的是,他们也居然不喝茶。而且,他们喝的井水带着一股浓浓的咸味和苦涩。我只得一个人把茯茶泡在一个暖瓶里,自己一个人喝,相比于熬煮出来的茶,泡的茶总会少了一些浓郁,有些遗憾。
多年过去,我依然无法习惯这里的水。便给自己买了一个只容纳两杯水的小茶壶,自己一个人熬茶喝。一个人守着火炉,守着那个小茶壶喝茶的日子倒也是无比惬意的。
后来,家里装了暖气,撤了火炉。我只能在电灶上熬茶,奇怪的是电灶上熬的茶,无论熬多久,都无法熬出那种浓郁的味道。
不免深深遗憾。
现代化的生活取代了古老的生活方式,同时取代的还有那些浓浓的烟火气息。
那些抱着火炉熬茶喝,守着灶堂添柴草的日子永远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而永不消散的,是那些味道,那些记忆,而漫长的余生里,历久弥香。
我依然会在早晨或午后,熬一壶茶,享受短暂的闲暇时光。尽管不复当年的味道,但好过什么也不加的寡淡白水。
如生活,努力拼搏过,争取过,尽管会失败,但总归是有了味道,好过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有啊。
过年回家,家里的火炉上摆着一个砂罐,里面是茶汤浓郁的茯茶。爱茶的母亲哪,终究把那个年代里最好的器皿找了回来。想必是为了怀念她那个受尽了旧社会的苦的爷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