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母亲的愤怒
那时的我只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母亲正在经历着最难熬的时刻,我的事在母亲当时的处境里根本不值一提,即使发现了母亲的变化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心事重重的母亲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迎来了最终的爆发。
那段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是我父亲又一次酒后发了疯和母亲大吵一架。
那是三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发生的。那一次父亲酗酒闹事是他历次耍酒疯中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往常父亲从镇上回来时手里会拿着一瓶白酒,和几个他自己在饭店里炒的菜,再让母亲炒几个小菜边吃边喝。我家走廊的角落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我超市里见过的没见过的酒瓶我家都有。父亲有时喝完酒后不洗脚不洗脸往床上一倒便呼呼大睡,偶尔也会走上村里的大路扯着嗓门和别人聊天。
那天傍晚父亲毫无征兆的回来,而且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是喝完了酒才回来的。他昂首挺胸地走在村里那条大路上,和村里人大声地打招呼,他刚知道村里有人传他在外面的风流事。他没说几句便把话头扯到这上面,然后恶狠狠地告诉他们:
“我要是查出哪个逼养的造的谣,我非烧了他的鳖窝不可。”
他这句话即像是警告听他说话的人,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发泄。
他一路走到底,这句威胁的话便一直说到底。他醉醺醺的样子增加了他的气势,让我父亲在夕阳的余晖中威猛无比。
虽然父亲已经喝了一场酒,但晚饭时仍给了我十块钱去买酒。吃饭时父亲突然给我倒了一杯酒。
“会喝酒你就是男子汉啦。”父亲说。
“小孩你给他喝什么酒。”从父亲一进家门就沉默寡言的母亲突然说。
“哪有男人不喝酒的,现在开始练。”父亲粗声粗气地说。
父亲把酒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喝,我不知所措时,母亲猛地拿起酒杯扔向院子。“啪”地一声脆响从院子里传来。我惊讶地看着一脸怒气的母亲。
作为父亲最亲密的人,她感受得到父亲的变化。对于那些关于父亲的传言,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这件事甚至已经到了村里人心照不宣的地步了。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忍受着关于父亲在外面有女人的流言蜚语的母亲终于在今天这个时刻爆发了。
对于母亲的这个行为,父亲暴跳如雷,他大骂母亲。母亲也不甘示弱,用恶毒的话咒骂父亲和他在外面的女人。气急败坏的父亲动手打了母亲一巴掌。由于常年抡勺炒菜,父亲的双臂非常有力。母亲被打翻在地,脸颊立即红肿了起来,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继续咒骂着父亲和他在外面的女人。被激怒的父亲迅猛地站起身想跨过一步继续打母亲,但由于这一下太猛把小饭桌碰翻了。菜汤流了一地,碎裂的碗碟横在他们中间。母亲拿起身边的一个碗片往身上割哭天抢地地喊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愤怒的父亲瞬间变得慌张起来,他立即抢过来抓住母亲的手把她手中的碗片夺下来仍到院子里,大声喊道:
“你不想好了。”
母亲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痛苦里继续哭喊着。
“赶紧扫了。”父亲向我喊着。
我笨手笨脚地将堂屋里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
母亲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喊叫着,咒骂着父亲,抱怨着自己的苦命。父亲看着坐地上哭诉的母亲不知所措地站着,后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看好你妈。”他说。
父亲提着那瓶剩下的酒在暮色中向大门走去,经过院子时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片。
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好像他们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父亲走后母亲停止了哭诉,逐渐黑暗的家院变得静悄悄的。恢复平静的母亲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她一言不发地进行洗漱然后上床躺着。
在我准备上床睡觉时邻居们突然来了,她们说父亲正提着酒瓶在村里愤怒地大骂着那些传他谣言的人,没有人敢上去阻止他。她们想让母亲去把父亲拉回来,但是一看到我家的情况她就明白了。母亲对她们恶狠狠地说:“让他死在外面好了。”
母亲的愤怒让那些好心的邻居们目的落空最后无可奈何地走了。随后又来了几拨邻居,母亲的愤怒同样让她们无功而返。
明亮的月色让村里如同白昼一样,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影。酒气冲天的父亲在幽静的夜里走遍了村里的路,肆无忌惮地叫骂声让人人都避而远之,我想象着父亲孤单的身影在月色下进行着他最后的绝唱,那是他最后的疯狂,从那夜以后他的人生开始急转直下。
我偷偷地跑出去把父亲喊回家,却没想到他拉着我来了一次游街。我挣脱了他的手跑回家时没想到大门已经被母亲锁上了。我一时之间无处可去于是在门口的草垛上扒了一个洞,在里面睡了一夜。
父亲没有我这样好的运气,半夜时他摇摇晃晃地步伐最后倒在一户人家的厕所旁边,酒精并没有让他丧失本能,他躺在地上感受到地面的潮湿,难闻的臭气和夜的寒冷。他靠着仅存的意识和行动能力往厕所旁的捆成捆的玉米秸秆里拱,拱到墙只进去半个身子,一半的温暖足以使我父亲感到舒适,他满足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