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迟或早,总有一天,无情的命运会敲门。
那一年,无常的命运拜访了大观园:尤三姐挥剑、尤二姐吞金,单身小厮求配大观园里该放的丫鬟。
无常的生死、无法自主的婚姻叩击着大观园女儿们的心。春天,桃花开了,望着帘外“桃花桃叶乱纷纷”,林黛玉想到帘内如桃花一样的自己,不免发出哀音:“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读着黛玉的《桃花行》,宝玉滚下了眼泪。
风会往哪里吹?她将被吹向何处?帘内的自己到了帘外将面临怎样的境遇?黛玉不免悲愁万千。
转眼暮春,柳絮飘舞翻飞,望着此情此景,开朗豪爽的湘云做一首《如梦令》,喊道:“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命运啊,你晚点敲门吧,且容我多快乐一会儿。然而命运步履如恒。
因着湘云的这首《如梦令》,黛玉湘云起社填词,以柳絮为题。
轻盈的柳絮重重地压伤了探春,她知道别离已经不可避免地临近了。她只写了半首《南柯子》: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南北各分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父无母的黛玉看着漂泊的柳絮不免感叹自己命薄如絮。她和宝玉的爱情依然飘在空中,虽然一团团逐了对成了球,但无人来管无人来顾,谁会为她做媒做主?今生谁舍谁收?黛玉写了一首缠绵悲戚的《唐多令》: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就连已经许配给梅翰林之子的薛宝琴也发出叹息:“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她伤感道:“江南江北一般同, 偏是离人恨重!”
读完薛宝琴的《西江月》,宝钗笑了。
宝钗笑道:“终不免过于丧败。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思。”众人笑道:“不要太谦。我们且赏鉴,自然是好的。”因看这一首《临江仙》,道是: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众人拍案叫绝,都说:“果然翻得好气力.自然是这首为尊。”
白玉堂前的柳絮在春光中舞蹈,虽然她不知道掌管她命运的东风会将她吹向何处。东风公平均匀地吹卷着柳絮,看哪,蜜蜂成团蝴蝶成阵乱纷纷地飞来飞去,怎能比得上柳絮舞姿安静轻盈?柳絮何曾随了逝去的流水,又岂是一定会委弃在有花香的尘土之中?即便被风吹成万缕千丝,柳絮依旧舞姿轻盈,任凭聚合离分。春光啊,何必嘲笑我原本不过是无根之物,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好风是我可以凭借的力量,它把我吹送到高远的青云之上。
亦舒说:“遇到困难,你有选择,要不你坐困愁城,要不你跳舞,我情愿你跳舞。”经历过家道中落的薛宝钗并非不知道命运的无常,并非不能感知贾府大厦将倾的危局,然而一句“白玉堂前春解舞”道尽了宝钗面对命运的坦然。
咏罢柳絮后又放了一回风筝,这个春天就过去了。"三春过后诸芳尽",大观园的女儿们逃不过柳絮飘零的命运。在命运之风的吹拂下,宝钗和宝玉聚了,散了,无情的风将她吹碎,然而一句“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说出宝钗面对命运的安然。
纵使处境困厄,心却可以选择起舞,任四季的风吹卷,此情宛如柳絮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