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煊墨
在北京,刚认识的人,喜欢问,你上班要多长时间啊。当然这个问题的中心思想不是关心你,而是拷问你。一个小时,甚至一个半小时这样的答案是很好的,因为这让提问者内心舒服了一些: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五环外面的。回到老家,大家也喜欢问这个问题,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这样的答案让提问者心中更是愉快:我还以为北京有什么好的呢,原来过得这么惨。
承认自己过得不好,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你的悲惨能让大家开心一下。取悦人是很重要的,有时候为了取悦别人,我们可以说是绞尽脑汁,自嘲就是一种高明的方式。掌握自嘲的技巧很困难,而自我鞭挞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且效果绝佳。比方说,承认自己是一个住在五环外面的穷人,你的坦诚,会让住在四环外面的人对你产生怜悯之心,让同样住在五环外的穷人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音感。比方说,原来你也挤地铁啊。
这种如释重负的感叹我是不认同的,难道挤地铁的都是穷人吗?地铁里不时有人争吵,最常出现的语句就是“有钱你别坐地铁,打车去啊”。他们认为上流社会的人是不会挤地铁的,甚至认为上流社会的人就不应该和他们这种下流社会的人在一起坐地铁。这句话我不赞同。北京地铁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公平的地方之一了。你有钱买车,但没号,有号但也会限号啊;你有钱打车,上班高峰叫不上车,或者堵死你。地铁也是很多有点钱和有点权的人最佳的出行方式了。所以我建议北京地铁里的姑娘们,对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的男人,不要轻易地否定或者翻白眼,甚至叫“非礼”,说不定他是个千万富翁,或者一个厅局级的领导呢。
地铁的特征就是挤。被挤怀孕的我没见过,但确实见过不少想把别人挤怀孕的。有时候我很纳闷,人不仅仅心胸可大可小的,身体也是有很强伸缩性的。明明你觉得这个地铁上绝对绝对再也上不来一个人了,但每到一个站,源源不断的人塞进来,依然装得下去。从中我体会到,当有人,或者是有什么部门向你解释,实在是挤不出时间、空间、资源来的时候,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被挤得透不过气的时候,你会觉得计划生育这种事情必须要坚定地搞下去。被美女挤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你也会觉得,计划生育这种事情,不搞其实也是可以的。
挤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我是学经济的,经济学里对于挤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举个例子,我在地铁上占了一个绝佳的角落,处于人流拥挤力的30度夹角处,你可以给我100块钱,让我让出这个位置来。我拿到了钱,你占据了好位置,各得其所。再比如,你可以站在车门口,手上拿着一万块钱,车门开启前,说一句,不上车的人,每人100,如果有人还是要上车,就涨到1000,保管你一个人占一个车厢,一点也不挤。当然这种方法只是理论上的,绝不可行。人们不一定相信你会付钱;即便相信你会付钱,一部分人肯定不要钱,更愿意暴怒打你一顿;甚至有一些人会打你一顿,同时把你的钱抢走。地铁不是经济学,而是社会学和心理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的本来面目又是丑陋的。你能不能挤上地铁,能不能挤出一个好位置,靠的全是你的力气、速度和脸皮。地铁和会场,宴会这些场合完全不同,你要是像饭桌上、会场上一样亮明“局长”、或者某某公司CEO此类的名头,完全无用。人们不相信你,最多把你当成一个疯子。如果人们相信你说的话,客气一点的嘲笑你,不客气的就揍你。
在某些场合和条件下,我并不是很反感拥挤。上小学的时候,南方冬天很冷,教室四处漏风。上课不能跺脚,只能缩成一堆,蜷缩在凳子上。下课了,班里所有的男生,凑一堆取暖,在教室的角落里,叫着“嗨哟海”的号子,拼命地往里挤,像南极冬天的企鹅。喜欢在地铁上挤的人,当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出于急公好义之心,想把人挤怀孕了。我认为这些人是愚蠢的,也是不可理解的。地铁上那么挤,你脑袋上的眼睛看到的是美女,你手上摸到的屁股,可能是个胖大爷的屁股,你哪里知道那是谁的屁股,或许还会发出一声“真丰满、手感真好”的感叹。说白了,这只是个心理作用,你完全可以眼睛看着美女,抚摸自己的屁股来解决问题。
我原来不需要挤地铁,觉得挤地铁有失风度和优雅,简直是非人的生活。慢慢习惯挤地铁后,体会和感受挤地铁的生活,我才知道有时风度和优雅才是非人的。地铁里的人们,是真实而可爱的。这么多人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挤着过活,自发地遵守挤地铁的各种规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比如说,我被刚上来的人流快挤死了,我只能发出“啊”的一声呻吟,而且要让这声呻吟听起来像是在享受被挤的快感,万万不可回头骂一句“草泥马”之类的粗话。再比如说,如果我如愿地站在一群美女中间,我应当把手举到大家能看到的地方,以示清白,并且不能把自己的敏感部位接触别人的敏感部位。如果人们能用挤地铁时宽容、克制的态度,去对待世间的其他麻烦事情,这个世界上的麻烦不知道要少多少。
早晚高峰时,常常在北京地铁上看见一身泥土和汗味的农民工挤上地铁。很多人并不欢迎他们,但可贵的是,他们依然能够在拥挤的地铁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