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花依旧，叶飘零

“你在捣鼓什么呢？”六爷看着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撮儿稻草的何野问道。

何野很是仔细的编着稻草，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用棉布和稻草扎一对儿鸳鸯，送给莲花。”

“哟哟哟，真是用心啊，哎呀，我的牙都被你酸坏了。”六爷捂着牙齿，嫌弃地嚼着狗粮走开了。

晚上，这对小恋人又来到了荷塘边，他们还是如同刚刚认识时一般羞涩。莲花拿出还有热度的一个包子，能在军中吃到包子那是比死还难的事，可是莲花却把如此珍贵的粮食给了何野。

何野不忍心一人独食，便掰开来，你一半，我一半。

“咱们吃个交手包吧。”何野跃跃欲试地说道。

“交手包是什么？”莲花从没听过这个名词。

“交杯酒知道吗，我们这不是酒，是包子。”

莲花瞬间脸红了，“说什么呢，小流氓！”她撇过头去，手指捻着一缕发丝，娇羞的笑容与月光争相辉映。

“来嘛，来嘛……”何野不停用肩膀拱着莲花，莲花才放下了矜持。

两人手臂相交，一人手中一半包子，他们彼此相视，眼神之中是对方的浓情蜜意。一口咬下，野菜馅儿的包子竟像是淋了蜜糖，甜美香醇。

“哎呀，你口水都决堤了，哈哈……”

何野一时没控制住，口水沿嘴角流了出来，莲花见这情形，不禁捧腹大笑，何野慌张的赶紧去擦，却还是比莲花慢了一步，她用自己的袖子给何野擦了擦口水。

此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野攥住莲花的手，心里如是想着，他早已把莲花当做了妻子，两人也只差个成亲仪式罢了。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莲花满怀期待，看着何野去掏衣服的口袋。

“那里有动静！快去那边看看！”

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叫划破夜空，打碎了二人梦境般的时光。何野听了出来，这是他们军营的巡逻队伍。

快走！

何野想也不想，推着莲花离开。莲花不想就这样离开，她走了，何野该怎么办？何野不停地催促着，不让莲花担心自己，毕竟是友军，他不会怎样的。

“咻！”

一道破空的箭啸声传来，何野眼疾手快用手臂挡飞了箭矢。

“快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晚了！”

莲花无奈，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她三步一回头，看着那个此时身形无比伟岸的小伙子，那是他的男人，她心想。

何野被押回了军营，长官大发雷霆，以为他私通敌军，背叛国家，大逆不道。何野借口只是去见自己的发小，就住在附近的农庄。长官当然不信，要将他军法处置。

这时六爷急忙出面，跪下就是一通磕头，磕的额头不住地冒血，请求长官开恩。他好话说了千遍万遍，各种道理如大雨倾盆，还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何野不会做出这种事。

终于，六爷打动了长官，鉴于何野平常立功无数，表现不错，他决定还是网开一面，饶何野一命。但是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不罚不足以正军威，于是下令给何野来了八十军棍。

何野趴在床上，只感觉腰部下面顶了个火山，里面岩浆流动，火辣辣的，痛得他真想找个冰窖钻进去。可是他的脸上，却还带着微笑，完全不去管屁股开了花，脑子里想的全是莲花的样子。

六爷走过来看他，何野很是感激，拿自己的命来保他的命，这是真感情，真兄弟。六爷一巴掌拍在何野屁股上，疼地他嗷嗷直叫。

“你个六傻子，能不能轻点儿，疼死我了！”何野叫骂道。

“你小子，玩火玩大了吧，还天天出去约会呢，这下傻眼了吧。”六爷故意调侃他。

何野并不生气，反而又恢复了笑意，“哼，你懂什么，我和莲花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任何磨难都不会阻止我们相会的。只可惜，我没能把这对鸳鸯交给她。”

何野看着放在枕边的那对鸳鸯，想起那晚莲花担心的样子，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为自己担忧，必须要尽快养好伤，再去与莲花相会。

“那就下次交给她，放心吧，下一次我帮你把风。”六爷拍着胸脯说道，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

“好兄弟！多谢咯！”

何野的伤势在十天之后才养好，心情却是越来越焦急，十天没有去小荷塘，万一莲花去了一直见不到自己，是不是会更担心呢。所以，他决定今晚就过去。

战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是敌人发动了突袭。士兵们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何野也直接上了战场。他斗志高昂，这该死的战争在他眼中显得很是碍事，他多想一下子结束战争，跟莲花共度平凡宁静的生活。

敌军这次有备而来，分了几波兵力于不同方向进行突袭。何野所在的先锋队很快被包围。他浴血奋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气势冲天。可不幸的是，敌众我寡，他遭到背后偷袭，被刺穿腹部。六爷恰巧在何野附近，赶紧一个箭步冲来，抱住倒下的何野。

六爷急得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大叫着何野的名字。六爷的努力没有白费，何野忍痛醒了过来，但六爷知道，这将是何野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

何野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物件，那对鸳鸯，六爷知道，这是小何为莲花扎的，一个代表莲花，一个代表自己。

“六哥，把他们交给，莲花，我，无憾了。”

说完，何野咽了气，六爷涕泪交错，轻轻为何野合上了双眼。

“我会的，我会的……”

军队援军赶到，击退了敌人，六爷得以存活，之后，六爷带着何野的两只鸳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他多次擒住敌人，逼问他们谁是莲花，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上来。六爷不甘心，也为何野不甘心。

于是，他在军队一待又是三十年，只为了在战场上偶遇那只有几万分之一概率出现在他眼前的莲花，然后将鸳鸯交给她，告诉她有个傻小子到死都心心念念着你。

4 黄泉路上

两个国家打仗也持续了三十年，六爷的国家君王更替，新的君王意气风发，要了结这场战争，他换了帅军将领，增加了两倍兵力，决定不久就进行决战，此次势在必得。

战争就要结束咯，莲花啊莲花，你到底在哪里。

六爷起身，来到山坡前，望着山下那座城，也许莲花就在那里，也许不在，但只要这场仗打完了，他便有机会去找她。

两日后，两军开战，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惊天动地，新来的将领不愧是君主看好的人，他兵法如神，用兵自如，很快就削弱了敌军的主力，敌军无力抵抗，倒戈投降，让出了这座城池。军队浩浩荡荡开进了城中，占领了城池。

“六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三个小兵搀扶着六爷在城中逛游，六爷却不告诉他们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都说了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走就行。”

六爷挣开了他们，自己一个人前行，可那几个小兵不放心他，就远远地跟在后面。

六爷每逢路人就会询问莲花的下落，可是他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六爷心灰意冷，但他不愿放弃，即使走遍整座城他也要找到莲花。

莲花，你到底在哪儿！

这时，六爷感觉胸口一阵温热，他伸手去摸，掏出那对鸳鸯，只见鸳鸯通体发出蓝色的光芒，鸳鸯的头部还都齐齐转向一个方向。

六爷惊讶无比，这等离奇的事他从未见过。他摆弄鸳鸯让他们朝向另一边，可是每次鸳鸯都会自动转回，朝向一个特定方向。

“难道……”

六爷若有所思，“是你吗何野？兄弟，是你吗？是你在给我指路，去找莲花吗？”

鸳鸯的光芒依旧，六爷看着那光芒，双眼模糊，他不再多想，循着鸳鸯的指向走去。

他废力地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城郊一间茅草屋前停下。附近闲聊的妇人们说这里只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孤苦伶仃，身体还不好，有一个侄子在照顾她。

六爷推门进去，一个青年迎了上来，他见六爷一身军装，有些畏缩。

“劳驾，家中可有叫‘莲花’的人？”六爷问道。

青年说那是他姑姑，如今卧病在床，生命垂危。六爷连忙请求让他去见莲花。

简陋的土炕上，躺着一位气息微弱，面色焦黄的妇人，她呼吸不匀，眼皮无力地垂着。六爷坐在炕边，手中的鸳鸯也渐渐隐去了光芒，他知道，他找对人了。

妇人有所感应，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位老者坐在眼前，他一身军装，是军队中的人，可是为何来到自己的家里。

“你是莲花？”

六爷轻声问道，妇人微微点点头。

“那你，可曾记得何野？”

听到这句话，妇人本来黯淡的眼神闪现出一抹光彩，她又点了点头，这次的动作更加急切。

六爷很欣慰，于是给她讲了何野被抓之后的事，莲花浑浊的双眼流下了两行热泪。

“我的郎，原来早就……，我还在，等着他来接我……”

悲伤的呜咽声从莲花沙哑的嗓音中挤出。她说那次之后，她又去了荷塘，可是何野没来，她放心不下，接下来，只要有机会她就偷偷溜出去，但却再也没见到何野，她以为何野被关了起来，她不死心，坚持来到小荷塘边。孤独的夜晚，无论哭泣多少次，她都没有放弃。

她在军队继续待了二十五年，她始终坚信，有一天他们能再次相会。直到五年前，她染上了顽疾，实在无力在军中伪装下去，无奈地离开了。

莲花没有再找人家，而是一个人过，可是身体受疾病摧残，一天不如一天，远方的表侄便过来照顾她，也将为她送终。

六爷心中感慨，真是一对情真意切的恋人。他把鸳鸯交给莲花，说是何野亲手为她做的。莲花终于知道，那一晚何野要给自己的，就是这对鸳鸯。

莲花颤抖地摸着手里的鸳鸯，泪花中浮现出一抹笑颜，她感受到了鸳鸯上的温热，熟悉极了，那是何野手掌的温度。

“荷叶，莲花，这是我们的缘分，也许，他在地下等着我呢，等着我下辈子厮守终身，去过平凡安宁的生活吧……”

莲花笑着，笑的很甜，他的侄子都很久没有见过她笑了。

六爷说了声珍重，起身要走，身后传来莲花轻轻的哼唱声：

情郎啊情郎，你看天上有一盏月亮，

何时，我们同往，

同往那月儿之上；

奴已把新衣换上，

奴已把花瓣铺满了床，

情郎啊情郎，我们何时，才能，

共入梦乡。

莲花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歌谣的声音随着她一起永远地进入了梦乡。侄子跑到床边痛哭，六爷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安详的莲花，他仿佛看到一朵睡莲美美地躺在荷叶上。

一阵酸味涌入鼻头，六爷离开了。走在街道上，想起莲花最后哼的歌谣，那是一首老歌谣，是以前流行于大江南北的情歌，他也曾为自己的姑娘唱过。

六爷眼前浮现出何野的样子，他在笑着，眼神温柔，张嘴唱着。嗓音微动，喃喃声响：

姑娘啊姑娘，你看水中有一对鸳鸯，

何时，我们徜徉，

徜徉在青翠荷塘；

郎已把红烛点亮，

郎已把红绸牵在手上，

姑娘啊姑娘，我们何时，才能，

共入洞房。

天空瞬息变换，白云拉扯成一道长长的线影，大地飞速旋转，房屋高高跃起，天地彻底倒立起来。

六爷昏倒了。

身后的小兵们赶紧跑过来扶起六爷，不断呼唤着他。六爷眯着眼睛，嘴唇翕动：我看到了，看到了，……

六爷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带着笑容。谁都没有听清六爷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只听到他重复着说“看到了”，但看到了什么，没人能够知道。

不久，一条传说开始流传，黄泉路上，有三道身影，他们并肩而立，徐徐前行。

世间有一条看不见的路，路通黄泉。黄泉路上，一对恋人相偎在一起，他们看着走来的身影，嘴角上扬。那身影也对他们笑着，口中不断说着：我看到了，看到你们了，黄泉路上，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