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观礼台在一派欢腾之中,东荒最年轻的女君,曾经只是个美貌的神女,是个很有些淘气,敢上天下海的帝姬,是个不学无术,时常闯祸挨揍的小殿下,她即位女君的三百年间,却忽然像是转了心性,思社稷,建兵防,恩威兼施,而今又破兵阵,树武德,端修剑匣入得剑墟,她的名声,渐渐会超越她的美貌,成为四海八荒的又一美谈。
在她红裳绝美的笑里,仿佛有一股神秘吸附的力量,让我也不禁对她回以一笑,我深深望着她,想起她初入太晨宫作宫娥报恩的时候,总是小心而精怪的,是义气而莽撞的,如今这些也都还在,只是更多了一份从容大方,处变不惊。又想起了梵音谷中她的一舞来,刚柔并济,绝尘无状;她好像总是这样充满着出其不意惊喜,让我应接不暇,让我不由沦陷。便是我同她,表面是她总在追逐着爱慕着我,也许一开始是的吧,可其实我也同样依赖着思恋着她,像藤曼一样缠绕,近近紧紧;像莲花般并蒂,心苦而不苦。
正在这满场同庆同贺的时刻,自天边云端行来一行三人, 由远而近,待他们行到近处天边,飘然落下至剑阵中的木桩之上,众多神明纷纷意识到,来者乃魔族三君,三人都身着黑袍束黑冠。为首一位,正是不日前阵前打了败仗的谢初寅,他身后还有两人,均是阴柔俊美之相,连宋凑过来告诉我,此乃谢初寅那两位同盟,魔君镜尘与魔君残夕。
他们三人的到来让前一刻还沸沸扬扬的观礼台渐渐静了下来,只见他们站立于桩上,面无表情,负手不语。白奕上神为主,守礼上前拱手道:
今乃青丘新君之兵藏之礼,何其有幸,得魔君驾临。不知三位魔君来此是为贺,还是另有其事?
谢初寅面上带了 一抹阴柔得假笑,回礼道:
上神,本座闻得青丘难得行大典,又听说此兵藏之礼,乃有来宾挑战新君一项,赢者可得青丘一诺,不知是真是假?
白奕上神面上一滞,半晌无话。我听得正坐席间,折颜探身向狐帝小声问道:当年小五的兵藏之礼,狐后念她是女儿身,不忍她受伤,求了你去了那挑战新君一项,你之后可改了青丘法典了?狐帝捋着胡须想了许久,才答了一句:我好像给忘了——折颜撇了撇嘴角又坐了回去。
这厢谢初寅三人含笑等了青丘答复,白奕上神略想了想,道:
听闻魔君不日阵前才同小女一较,魔君剑术不俗,又长了小女近十万岁,已然得胜,如何又要挑战新君?
谢初寅缓缓道:
上神说的是,不过当日,不过是同辈人之间切磋技艺,而今不然,据说青丘法典有律,新君需本人应战,本座若是胜了,便要向青丘讨那一诺。
白奕上神皱眉,面露难色。谢初寅遑遑来说要挑战新君,这等小人求一承诺,自是有他的打算,如若答应他,凤九自是不敌,难免要应承他允他一诺,后患无穷;若不应,又难免落了有典而不依的口实,丢了青丘颜面。
凤九站在她父君身后,一张脸肃静着,难免露出一丝无措来。
观礼台上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言谢初寅欺负女君年轻,实乃小人,也有人说青丘自是有律,此一战难免。正当此时,我留意到自观礼台一侧,有探寻的目光投过来我这里,我淡淡望过去,轻轻向此人点了个头。
随后观礼的神明中间,站立起一位青衫老者,耄耋之年,手持木制拐杖,发须雪白及地,面色上却是红光满面,透出福泽深厚。老者起身,手杖触地,发出洪钟般浑厚的响动,议论声嘎然而止,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是女娲娘娘座下寒山真人。
寒山真人轻咳一声,缓缓道:
魔君且慢,老夫犹记得,青丘有典记,兵藏之礼挑战新君一项,有新君夫妇共进退一说,意在昭示夫妻一体,荣辱一并。
谢初寅再不济也知道寒山真人通晓六界法典古籍,更协理女娲娘娘管着神族的姻缘谱,只见他愣了愣,不知是不是想起当日被我一掌击中,险些血溅禹水山,有些含糊道:
真人见多识广,可本座并未听闻凤九女君已然婚嫁,便是帝君当日阵前表露求娶之意,短短时日,还并未曾听说青丘应允一谈。
寒山真人抚着雪白的胡须,含笑道:魔君此言差矣哉!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众人才见了一块寿山石制成的剑匣,想起那是帝君的收藏;又略瞥见得女君的佩剑,寻思着那好像也是帝君的藏剑;八卦的兴致正高昂,此时听闻青丘女君已然婚嫁,且不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而是寒山真人亲口所言,一时间,满场的惊叹声,不可置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近前处,白家人一拨,狐帝狐后对视蹙眉不语,白真转脸去问折颜:她嫁了?嫁了谁?折颜一脸了然之色,到是丝毫不见惊诧,只回了一句:你觉得还能有谁——此言一出,坐在他们上首处的天后白浅一口茶才喝进口中,听了这话一口茶卡在了喉间,不住的咳嗽,夜华拍着她的背脊给她顺气,她身旁的糯米团子阿离睁着一双迷蒙大眼问他爹娘:父君,娘亲,凤九姐姐嫁给了谁?再近些,连宋回过头来寻我,却见我的团坐已空了。
我信步至观礼台前的空场,场边白奕上神正回身瞪着自己的女儿,凤九看着他,心虚的笑了笑;不过现下不是理论这些家事的地方和时候,随着我飞身而起站立在谢初寅对面一尊木桩上,整场忽然又静了下来,静的有些出奇,有些诡异。
谢初寅愣在了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连着他身后另两位魔君,也都是一副痴楞惊惧的模样。谢初寅打的好算盘,想着借狐帝的大意,且外人不容帮手,借机得青丘一诺,扳回之前阵前失利的败局;他却不曾想到,帝君办事雷厉风行,不日前才求娶,今日便已在女娲娘娘处的姻缘谱上记了那一笔,成了青丘女君名正言顺的王夫。
我负手站立在木桩之上,紫袍随风微动,眉眼微垂,面容冷清,不似往日宽和,我缓缓抬眼,直视谢初寅,缓缓道:
魔君好胆识,三番两次找上门来寻本君帝后的麻烦。可是本君那一掌不够力,魔君印象不够深刻吗?
日前我一招战胜谢初寅,那一掌并没有使全力,不过给他个教训,不想他这般胆大妄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谢初寅听了这话,眼里虽有不甘,脸色却变了,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一拜到底道:在下不敢。
我轻轻嗤笑:不敢?本君看魔君大胆的很。魔君要一战本君的帝后吗?可以,本君奉陪。言罢苍何已握在我掌中。
谢初寅落了冷汗,彻底服了软:帝君息怒,不知凤九女君便是帝君的正妻,求帝君开恩不计。
我沉默了半晌,任他躬身行礼,不敢起身,好一会,我才又道:今日是喜事,不宜见血,本君不同你计较,莫要再让本君见着你这般无赖行事。遁了吧——言语间佩剑已又收入到袖中。
谢初寅连连称是,带了人仓皇而去。
像是一个插曲,一出闹剧,待他们去了,这里却不平静,因我站着,整个观礼台上的神明仙者均起身而立,此时又尘埃落定般的齐齐行礼下去,齐齐喊道:
参见帝君,帝后!
我低头望着木桩下头,凤九被这阵仗,这一声呼喊给惊着了,她不禁抬眼来看我,正望进我温润的眼中,我纵身跃到她身边,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温柔而坚定的握住了她的手。我看着她美好无暇的容色,抬手轻抚她眉间绽开的凤羽花瓣,我轻轻对她说:凤九,容华谢后,山河永寂。一曲一场叹,一生只为一人。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