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贾樟柯带着他的新片《江湖儿女》出现在2018年秋,而银幕上的“江湖”依旧是发生在上世纪的旧事。
女主角依然是旧人——赵涛。发生地也依然是贾樟柯的故乡山西。人物一张口,还是操着一口山西话。
从《站台》《三峡好人》、《山河故人》再到今天的《江湖儿女》熟悉贾樟柯的观众知道,这就是“科长”式电影,乃至会心一笑。同时也有大量观众对“贾科长”这一套视听语言感到“不熟”,甚至略有些“水土不服”,有人在问,“廖凡身边那个女人是谁?不看字幕听着费劲。”
好在这一回,“科长”讲了一次照顾大众的故事,一百多分钟的剧情里好几次观众都笑了,比如,身无分文的巧巧冒充新娘朋友混进宴席填肚子,又比如巧巧冒充情妇的姐姐,敲了素不相识的有钱人一笔……
这样的江湖,世间行走的普通人能懂得其中的心酸,万般无奈时,插上一脚不合规矩不正经的路,不算江湖人也算体会过社会。
到底是什么样的儿女身在江湖?
烟熏火燎的麻将室是江湖会议室,江湖人斌斌利用胡几把麻将的功夫,只悄三言两语就帮人摆平了欠款纠纷;
形体躁动的舞厅是江湖俱乐部,喝最猛的酒,管它茅台还是五粮液,倒进脸盆共饮才算交心。斌斌和他的兄弟举杯起誓,肝胆相照。
此时,江湖大哥斌斌身在江湖。大哥的女人赵巧巧,陪在斌斌身边。斌斌认为自己是江湖人,巧巧呢,她心不在江湖,而是把一颗心绕在江湖男人斌斌身上。
又不是上班打卡下班煮菜的平湖,所谓江湖,就不免起风浪,溅起血腥暴力。几个毛头小子,冲着改朝换代的狠劲,对准斌斌下手,大哥斌斌却没用枪指着对方的头,闯江湖的还没个枪吗?
斌斌有枪,却只是做壮胆的装饰物。说到底,斌斌的社会身份是个下岗工人,就算他在录像厅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香港片,可他不是小马哥,三四线小县城载不起太浓的血雨腥风;他更没有意大利黑手党的基因,所以他也不是根基深厚的教父。他不过是混在变动中的社会中,试图自寻出路,收揽金钱与地位的非主流狂暴无业者,用通俗地话说,他只是混点有点起色的混混罢了。
斌斌不敢要别人的命,别人则返回头要他的命,这就逼得巧巧为了他拼命。冲天鸣枪的巧巧,那一刻真是一身江湖豪气,猛得不得了,什么也顾不了。顾不得老病的父亲,顾不得自己,却要顾她的男人斌斌有个周全。
这枪一响,巧巧算是彻底掉进江湖的浪里了。学舞蹈的县城之花,同样是下岗职工,遇到了混社会的斌斌,成了兄弟们的嫂子。巧巧曾想过和斌斌离开江湖,去过平常日子,离开大同,做点小买卖之类的。
可事情就成这样了,迟早得这样,斌斌说,“咱们这种人迟早会被干掉的”,巧巧舍不得自己的男人被干掉,真是什么都做得,包括替他成为囚徒。
江湖里有没有儿女情?
赵巧巧的五年,花在牢狱中,斌斌却没去探视过一回。明摆着,在外边的人把她忘了。
可有些话一定得面对面说清楚,有情无情,给个说法。哪怕跋山涉水呢,五年都过得去,千里迢迢有啥走不到。
三峡,奉节,还是鹅黄色衬衣,“科长”用镜头怀旧,故事里的女人一样是好人,好人却往不被“珍惜”。
旅馆里,面对面。巧巧问,我还是你女朋友吗?斌斌说,他不服,他得让别人知道“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看,男人要得还是地位、金钱。女人要得还是儿女情长。这可真是谈不到一块去了,巧巧算是明白了,深情不值钱。如果这是一场江湖对决,她赵巧巧输了,全盘皆输,无情笑她太多情。
尽管被无情所伤,多年后,巧巧也无法对半身不遂、无处可去的斌斌无情无义。斌斌拿捏的没错,过去的马仔会笑话他,曾经被他修理过的人会侮辱他,可赵巧巧绝对不会,而且还不许别人笑话。
这时的赵巧巧,似乎成了彼时斌斌的女性翻版,掌管麻将馆,言行举止是江湖大姐大的派头。这时的斌斌,从头到脚在气命运的玩弄,脾气只能发给巧巧看,心里多多少少装着感激与愧疚。
所以斌斌问询巧巧对自己的情感态度,巧巧回答,无情了就不恨了。这话是真是假?恨不恨,说不好,毕竟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搭出去用情,伤得也是实实在在,人的心是肉长得,当然会痛!
曾经听到有人说,病痛能检测爱情。女人要是一病不起,男人多半会觉得累赘嫌弃。而男人有个三长两短,女人却是总是不离不弃。
或许,这话没有统计学意义,但江湖儿女赵巧巧的的确确讲个“义”字,而要是没有回忆的“忆”在前,何来情义的“义”呢,巧巧看得是往日相好的情分,要不然怎么会对着一个如今一无所有,曾经还抛弃过自己的男人发来的照片忍不住发乐呢。那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那是念旧。
好的时候弃我,赖得时候靠我,斌斌这种男人,巧巧没看透吗?她看透了,她透过监控器看到身体复原的斌斌再次离去。她透过门口的玻璃,看不见斌斌到底去向何处。不过,谁知道呢,人生三番两次交过手的人,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电影落幕,有观众说,看起来江湖容不下儿女情,是啊,好儿女最好不混江湖,与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伴,做个好人多好,你不负我,我不负你。银幕外,科长和妻子赵涛至今有情有义,十八年未变,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