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每每读到这一句诗,都觉得很难过,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细细地扎着你,一根比一根扎得深,一根比一根扎得疼,让人心寒眸酸,一不小心就红了眼。
试想一下:一位温柔美丽的少妇,操劳了一天的家事之后,终于能够躺下休息了,在梦里,那个冤家——故意在白天用半刻不停的劳动来麻痹自己,暂时忘却的那个冤家——又出现了。他们形影不离,春天一同踏青春游,夏天一起欣赏院子里盛开的花朵,秋天一起品尝成熟的甘甜的果实,冬天能一起做的事情就更多了:赏雪,烹茶,读书或是品酒。两人的目光是缠绕的藤蔓啊,紧紧地追随对方,间或目光相遇,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不是年少的青涩羞怯,欲说还羞,低头把青梅嗅;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明亮而不刺目,似水温柔。
在这场梦里,幸福悉堆眼角;
在这场梦里,嘴角微微扬起。
就是梦醒时分,笑纹也不会消散,眼里的快乐的光芒也不会消散。白天的她想起梦里的温暖,柔柔一笑。坚信,他,会回来,回到自己的身旁,梦不会再是梦,两人一起就着菊花,把酒话桑麻。
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的梦永远都不会实现,她的梦永远都只是梦了。那个对她微笑的人,明天不会回来,永远不会回来。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她梦里的人,现在只是一堆无人收的白骨。缱绻的目光已不在,温润的笑容已不在,智慧从容的谈吐已不在,有力的双手已不在,俊秀的身姿已不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梦里的温暖都是假的,只有青海湖畔的白骨是真的。对两人未来的幻想是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的光,但脆弱无比,破了,心就散了,空了。那混在泥沙里的白骨,经历风吹日晒,经历雨淋雪埋,之后被荒漠戈壁的大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剩了。
鲜活的记忆与冰冷的尸骨,春闺的美梦与悲剧的现实,无尽的希望终是水月镜花。一边是亲人的牵挂,是春天是希望,可另一边是什么呢!美好到极致,也悲伤到极致,当两边同样浓烈的交织在一起时,尖锐冰冷的刺痛心脏,却流不出半点血。
温暖与冰冷对比时,我们对冰冷的感知会比单纯的冰冷深刻无数倍,快乐与哀伤对比时,我们对哀伤的感知也会比单纯的哀伤深刻无数倍。所以在读到杜甫的《兵车行》时,我们只是摇头叹息,但读到这一句呢,我们会怔仲,继而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会觉得字字都是血,都是疼,都是悲悯与无奈。
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干枯的白是妻子心心念念的梦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