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电话响了,张芳赶忙甩一下手上的水,双手未干的水再往腰间的衣服反复摸蹭几下,连忙接起电话来。
“芳啊,你最近得闲没?我帮你开光了一道符,你过来拿一下啦。”
许久没听见这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张芳一下发怔起来。
“好好好,我过两天就过去。”
张芳忘了当时是不是这么回答电话那头的老母亲。
约摸有四年的光阴没见过老母亲了,说起来这在当时似乎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但可能更多的是积攒多年的积怨,一下子爆发出来,大家的情绪都找不到合理的出口,于是俩母女就这样相互发狠誓,开始了一段老死不相往来。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天,张芳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家里的地里挖了些红薯,再带点大米,开着电动车送出去给城镇里的老母亲。
那天老母亲刚好在和邻居刘奶奶讨论老房子的过户问题,说自己老了,房子要提前过户给儿子,不然以后两脚一伸,留下一堆的手续给晚辈来搞。
张芳听了很恼火,为什么房子只过户给弟弟一个人,我不是你女儿吗?
老母亲说房子本来就是传男丁不传女丁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村地方的规矩,有什么好大吵大叫的。
可是我才是你亲生的女儿,弟弟只是捡回来养的,为什么我不能继承你的财产,这公平吗?你心里根本就没有过我这个女儿!
于是矛盾一触即发,两人都无办法冷静下来好好说话,越吵越凶,把一些鸡毛蒜皮,陈年旧事都拉扯出来翻旧账。
俩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最后不欢而散。
回到家,张芳把这事告诉自己丈夫,丈夫一听更来气了,不来往那就不来往了吧,谁稀罕这种亲人!当年我向她借一辆放在家不用的自行车,她都舍不得,说是你弟弟可能还要用,这样偏心又不疼爱你的妈妈,要了也没什么用!
张芳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丈夫的心里还有一把放不下的自行车。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魔障是难以跨越的,只是平时都隐藏起来了,便相安无事。
身边的子女们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们,当两人心里的冰山已筑起,任由外人怎么劝说也消融不了半点。
其实大家都明白,老母亲虽然是一辈子都是毒舌的形象,但人品不坏,过完嘴瘾她还是会努力的对亲人好。
而张芳因为书没读过多少,虽然生性善良,但心胸有点狭窄,她有自己的人生评判标准,任凭谁也无法轻易说服。
张芳和她老母亲都是命运坎坷苦难之人。
老母亲出身于三十年代,经历过战火的烙印,上半生过得颠沛流离,在那个年代活下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她的父母为了大家都能生存下去,把年纪轻轻的她半卖半骗到海边的一户人家做媳妇。
没想到才嫁入去没几天,就遭到了家暴。
丈夫天性暴虐,一言不合就打人,老母亲感觉在这个家里,完全看不到人生的希望。
生完女儿张芳后,她找到了一个机会,逃出了这个看不到未来的可怕的家。
她知道留下张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带着她,她害怕自己没能力养活。
人生的所有命运都是由每个曾经做过的选择决定的,也许她们母女的恩怨由那刻开始就已经暗中滋生了。
后来老母亲改嫁了另一个男人,她的命运才开始有了一点好的转机。
新丈夫是一个和善的老好人,从来不发脾气。
可惜好人居然命不长,没有和老母亲生下一男半女,就意外的离开人世了。
老母亲觉得命运从来不曾善待过她,于是她的嘴巴变得越来越毒辣,说话语气用词都变得尖酸刻薄。
张芳自从被留在了海边的家,离开了妈妈的孩子生活必然更苦。
因为是女孩,在粤西这个重男轻女的穷乡,张芳一直没被家人好好对待过。
她很小很小就学会了一个人背着竹箩筐去海边挖各种海产,开红螺壳挑肉的手那是飞快。
后来长大了被介绍嫁到很远的另一条村,和老实巴交的汉子组建了自己的新家庭,常年劳碌奔命于大片大片的甘蔗林里。
从小到大,张芳从来没有和自己的老母亲真正的相处过,自然没有一般母女间应有的亲昵感。
所以当矛盾爆发时,她满脑子都是她曾经对她的不公和狠心。她告诉自己,老母亲是一个十恶不赦,绝对不能原谅的母亲。
尽管她的心里偶尔也会腾升起一丝念挂,她都假装没事儿。
如果不是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张芳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一直都对老母亲放心不下。
毕竟老母亲都已经快90岁的老人家了,有什么恩怨能抵挡的了光阴无情的侵袭。
晚辈们都以为,一定要多大的事情发生,比如老母亲病危之类,才能重圆她们的关系,原来一个简单的电话,就能捅破这张载着复杂感情的脆弱之纸。
无论是张芳,还是她的老母亲,她们都是极度缺爱的人,她们的一生都在苦苦寻找母爱而不得。
而此刻,这两个把最恶毒的语言和态度相互伤害最亲的人,在昏暗的橘黄灯光下,捧着老母亲为她收藏多日的有神迹护荫的开光之物,诉说衷肠。
她们终于愿意和解了,最爱的人往往也恨得最深,她们终于愿意放下以前种种,也放过那个多难荆棘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