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宋各家词最盛,体非一格,苏、辛之雄放豪宕,秦、柳之妩媚风流,判然分途,各极其妙”。
北宋之苏文辞有风流,南宋之辛笔下有天地。他们纵毫有力,写尽了豪放派的江山,许多人读词,必读苏辛,然而我十五六岁的时候,读李清照读李煜读柳永、小晏,唯不读这二人——
彼时年少的我禁不住这壮丽之中的苦。
他们的笔下,连热闹非凡的上元佳节,都是苦的。
那日在密州,苏先生说,寂寞山城人老,灯稀火冷。
就算江东归老客终至宿州,寻得了白云乡内好温柔,那也不是苏先生的白云乡。
乌台诗后,苏先生平生只醉在江上,而白云乡远在天上。
但我尚能一睹千里月色,苏先生总归是不能快活一世,也要风流一瞬的妙人儿,使我心尚宽。
我只是忍不了稼轩。
火树银花夜色如昼,车如水马如龙行人如织的时候,他在衣香鬓影中穿梭遍寻,也没能觅到佳人芳踪。
故事讲到这里,稼轩笔下顿了,《青玉案》到此空了一拍,短暂休停之后,我们仿似一同惊醒回首——
灯火零落,那人分明就立在那端。
这众里寻他比身处寂寞,更让我难受。
其实苏和辛,是截然不同的。
子瞻仕途失意,几经浮沉,幼安有志难伸,数度辗转。
一个写着仕人的悲喜,一个讲着家国的忧乐。
一个醉着醉着就伤了,一个伤着伤着就算了。
哭着笑比笑着哭,更让我心痛。
就算稼轩写着婉约,婉约背后,胸怀也是豪放的,豪放之余,肝肠寸断。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百人连袖舞著词声震,很多人乐在笙箫迷人,一辈子达不到这样的格局,因为他们平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境遇。
稼轩从不流于俗,所以他酌酒援北斗,而凡俗不能。
他找的人也不在花市,不在采莲船,而在身后,在灯火凋零的地方。
或许不是他在找谁,而是在等人来寻。
或许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还有白云乡。
附辛词原文:
青玉案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