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的死。也许,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几个月前。深夜,我还在睡梦中,被文英的电话叫醒。因为她的不顾时差,我忍不住抱怨牢骚。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啊。
辛玲,我要回国了。
好啊。出去好几年了。也该回来看看了。
我说的是永远。辛玲。我要找回自己的生活。本不该这样的。真的。
我一个激灵。睡意完全没有了。不是在美国好好的吗?回来干吗?你不守着你的忘川过一辈子了?
我心里隐隐地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恐怕是发生了什么。
对于和李忘川的感情。20年以来,文英似乎总是和我在较着劲。女人之间的较劲。无非就是比幸福。尤其是好朋友之间,闺蜜之间。好像你比我幸福,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十几年过去了。我早已经接受了文英和忘川相爱的事实。也用自己的方式筑造自己的幸福。不曾想,却在和侯伟达的一场梦里将自己迷失。
一个月前,文英拖着行李出现在我和侯伟达的公寓门口。
侯伟达知趣地回避。暂且搬去朋友那里住几天。
我俩在阳台上席地而坐。一杯清茶。阳光满满地倾斜下来。
我特别羡慕文英的眼睛。眼球黑白分明,煞是好看。眸子的最深处,如一汪清泉,让人心甘情愿地陷进去,最好醉死在里面。
几年不见。文英更加消瘦了。白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乌黑的长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化了妆的周慧敏。她闭上眼睛,懒懒地享受着阳光。那串镶嵌着宝石的珍珠项链发出光彩熠熠,点点光芒映射在脸上。
你妈知道你回来吗?
不知道。直接就到你这来了。
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爸出事,我都没有回来。
两人结婚没多久。忘川的妈妈得了中风。文英只好辞了工作,把婆婆带到了美国。文英走后,她爸被牵涉进一桩受贿案。因为照顾婆婆,没有回来看爸妈一眼。听着妈妈在电话中央求,文英你回来吧。文英忍住了眼泪,狠心挂掉了妈妈的电话。
中风后的婆婆,脾气越发不好。
因为受过太多的苦,认为别人受得都不够。因为站着付出太多,所以,想坐着收回这个世界欠她的所有。
很多年前,年少的忘川把债一笔笔记下来,就像岁月把皱纹一刀刀刻在了母亲的脸上。
得体漂亮媳妇给她带来的不止是荣耀,更是压力。一辈子,忘川的妈妈缺少的,也是最怕的,就是文英一家人的得体。更何况,几乎没有出过县城的农村女人,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一切都在起步。
腼腆的文英逼着自己学习,凭着大学的基础和聪明,不出几个月很快能和当地人交流,圈子也随之打开。
文英尽量不打扰忘川,独自承受着从未有过的压力。一个人带着婆婆就医,端屎擦尿,检查,按摩,收拾家务。
轮椅上的婆婆,看着文英和高大的洋鬼子交流,恐慌和疑虑,让她无数次骂着文英婊子贱人。女人的强大,不止是为母则刚。还有内心的扭曲和狠毒。
来到美国五年,文英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白天,忘川不在,婆婆的冷眼和吹毛求疵把家冻结成了地狱。
晚上回家,忘川必须陪着母亲散步,陪她说会话。
忘川不愧是个孝子。
躺在床上时,往往已是午夜时分。疲惫的忘川倒头便睡。文英看着曾经神一样深爱的男人,眼泪唰唰流下。黑暗中,将他抱紧,猎物一样闻着他均匀的气息,找回一点爱的温存。
文英怏怏地说。可是,我以为忘川是爱我的,再难,一切都会适应。
一天,文英接到妈妈的越洋电话。告诉她爸爸被判了七年。文英,你爸就是想你。
挂上电话,文英的眼泪流个不停。
忘川,我爸爸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
可是我妈离不开你。
旁边的婆婆狠狠瞪了文英一眼。嫁出去的人,没有资格说娘家的事情。就像她自己,三十岁守寡到现在。哪还有什么娘家?
那天晚上,忘川拿回来一条珍珠项链,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欢喜地给挂在她的脖子上。
文英我爱你。
可是,那链子好沉重,压得她迈不开腿。
我还以为,你们在那边生活在天堂呢。
辛玲,我以为我会撑下去,就算为了忘川。可是,我分明觉得压抑。忘川爱的不是我,是他的母亲。他分不清我和他母亲的各自的角色和分量。真的恨极了。她死那天,我竟然笑出了声。看着忘川,又很难过。更觉得婆婆可怜。不是吗,一个女人不该一辈子就这样油枯灯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