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光弟兄两个,弟弟叫马汉喜。对于异姓我们家总是往高处称呼,我不知道从哪里论起来,要称呼他 爷爷。汉光爷爷和我爸年纪相仿,他是个能人,作风雷厉风行,上山下地,垦荒辟田,总是一马当先,在生产队里是响当当的人物。我爸总喜欢找他一起干活。他家虽然单门独户,但从没有人欺负他;靠他的本事,反而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以前每到正月十五,我爸会Rou花。Rou花就是把木炭和锅铁(把铁锅砸成碎片)放在一个比灯笼大的铁笼子里,用绳子捆住笼子,绳子另一头是一个铁环,挂在一根棍子上。我家门口桥梁的石头上有一个眼,把棍子插在上面。把木炭点着,几个壮丁一起摇棍子,铁笼子就开始转起来。越来越快,木炭越烧越旺,然后就只看见一个火球围着棍子转。里面的铁块开始熔化,飞出来,碰到周围的石头墙上,火光四射,像开出了一朵朵的铁花。几乎全村子里的人都会过来看。一般要Rou三五锅,让大家看个过瘾。
其实这是一个费钱的玩意儿,至少需要砸一口锅。有一年我爸没有准备Rou花。人们还是习惯性地来了,围在我家门口。问我爸:“今年还Rou不Rou花”?我爸说不Rou了,大家都很失望。我爸看到大家失望的样子,突然决定。说:“Rou”。立刻群情沸腾。赶紧去叫汉光。汉光,金窑,奎生,保富等都来了,和我爸一起准备起来。一切就绪,开始Rou。一个人先拿着笼子,跟着走几步,然后一丢,摇的人顺势加大力度,笼子就转起来,千万不能掉在地上,不然里面的东西会洒出来。最后他们把笼子摇成平的,中间还可以换人,像跳绳一样,要找准间隙。即不要被铁笼子打着,也不要被铁花烫着。后来,汉光脱掉衣服、光着膀子Rou。
那一年我长大了,记性也好了,依然记得当时的感觉。整个场景中最黑的地方,几个人卖力地摇着棍子,有人站着负责转,有人蹲着固定着下面,越使劲Rou的越好,他们都不惜力,累了就互换一下。铁笼子带着火,呼呼生风,像一把光亮的伞,铁花白白的,旋转着飞溅出来,有的碰在墙上,打出银花一片,有的落到地上,滚开一个个的火球。围观的人根据火势前进或后退。
我用现在的眼光俯看当年的我和当时的情景。在那个年代,用破坏性的想法,用全身心参与这样一个娱乐,照亮每个人。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能看到那朵盛开的铁花,一整年的心情应该都是绽放的。其实在我心里那朵花一直绽放到现在。
从那年以后,再也没有Rou过花。只所以把汉光老爷和Rou花记在一起,是因为当时我记下了他穿梭的身影。前几年回去,听说汉光去世好几年了,当年那些Rou 花的闪亮的人,一个个的离开,让我怀念。现在那些石头墙上还留着星星点点的铁斑。
马汉喜曾经当了三年兵,复员后带回来一口普通话。家乡话是被汉光一脚踢回来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不少人记得他这个梗。我上次回去,保富老爷在街上坐着,他也见多识广,问我好多外面的事情。
最后说:
“你走了这么多年,口音也没有变”。又说
“当年马汉喜出去当兵,回来就不会说话了”。
“唉呀呀!我的妈呀!”保富老爷憋着嗓子学汉喜说话。(我们的老家话是“哎哟,我的娘来”)
“被汉光踹了一脚,嘴里还骂,狗屁,妈呀,妈呀地”。边做出跺脚的姿势。
我曾经听说过这个事情,没有亲见。现在保富老爷还原了当时的情景,才可以记下来。
马汉喜结婚那天,竟然有别的女的找上门来,搞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
汉喜复员回家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大家都不知道。但是就在他结婚那天那个姑娘从一百里外骑着自行车带着一篓姜找来了。是准备嫁给他的,进来时,汉喜正在拜堂,事情就是这么的巧,如果早来,说不定事情会有些转机。如果晚来一天,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她就是来砸场子的。婶子大娘用尽千方百计才把三方平定下来。汉喜继续拜堂,那姑娘就住在我家里,成了我以后的霞姐。霞姐也认准我们这里了,非我们村不嫁。后来我爸做媒,介绍给了我连哥,以后就成了我二嫂。霞姐暂时回娘家,后来我连哥明媒正娶地接过来。霞姐很漂亮,我想汉喜当初有可能很后悔,但又不能说。
汉光有五个孩子,马国是老大,然后是马花,兰英,小褶。马国叔五官端正,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精神不正常了,得了神经病。去精神病院治疗,回来后他的太阳穴带着疤痕,是被电击的。经常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其实,他没有攻击性,他也知道自己得了神经病,这是变好的一个希望。我当时非常希望他能好起来,后来确实好多了。
他家只有他一个男孩,他得了病以后又生了一个弟弟。马国后来从南方买了一个媳妇,也有了小孩,不过他媳妇曾经离开他回娘家就不回来了。他自己养着孩子。他还曾经问我他媳妇还能不能回来?还咨询我要不要去一趟南方。我当时很希望他媳妇能快点回来,免得他再受到刺激。最后他媳妇回来了。有一次我哥说给我。“马国自己说他媳妇被人奸污了”。我认为这是他脑子的问题,说话不知道分寸。他每次见到我都很亲,说长问短,一点儿都没有神经方面的问题。我妈去世时,他帮忙小军搭棚子,收棚子的时候我还专门拿了两盒烟给他。听说他现在都很好。
那时还有一个比“Rou花”难度更高的是“打花”。就是在炉子里把铁熔化,用一种鹅蛋形状但体积更大一点的瓷镏子,绑在一个木棍上,一端有开口(其实就是一种比较深的勺子)。 里面装着铁水,用另一个棍子使劲往上一打,铁水就弹到树上,然后就在整个树上散开,树上都是铁花,那才是真正的火树银花。我只见过一次。我曾经问我爸为什么不多打几次?他说熔铁水比较难,他掌握不好火候。其实,往上打也要有技巧,力道方向都有要求,失败的情形就是:铁水打不到树顶;还可能打斜,泼向空中;也有可能打到自己身上。打不好就很浪费铁水。
在相对贫穷的那时,却有着这样奢侈的娱乐。当时人们的内心是富有的,富有到愿意献出所有,从心里开出一朵花,去感染每一个脸庞,把那朵花倒映在每个人的心里。那份砸锅化铁的朴实带来的感动。胜过现在那些丰富多彩、千姿百态的最豪华的“嘘——嘭——”。